第十七章:贤妃的赏花帖与冰山的“冷香丸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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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薄荷脑?小呆瓜,你想做什么?〕满满的声音带着惊讶和一丝兴奋。

“做‘冷香丸’!”我神秘一笑,手下动作不停。

我将白色的主粉团分成小剂子,搓圆压扁成薄片,作为外层。再将那冰青色的薄荷粉团也分成更小的剂子,搓成小圆球,作为馅心。用白色薄片包裹住冰青色的小球,收口搓圆。最后,取来新鲜洗净、还带着水珠的完整荷叶,将做好的粉团胚子小心地包裹在荷叶中心,用细线轻轻捆扎好。

一个个翠绿的荷叶小包整齐地码放在蒸笼里,如同含苞待放的青莲。

“上锅!文火慢蒸!”我一声令下。

小莲紧张地控制着火候。时间一点点过去。水汽氤氲中,荷叶的清香、莲蓉的清甜、以及那丝丝缕缕、越来越清晰的、如同冰雪般的薄荷冷香,奇异地融合在一起,形成一种极其独特、沁人心脾的气息!这香气清而不淡,凉而不寒,带着荷塘月色的雅致,又有着高山雪莲般的凛冽!

一炷香后,熄火。揭开蒸笼盖子的瞬间,浓郁的混合冷香如同挣脱束缚的精灵,瞬间充盈了整个小院!翠绿的荷叶在蒸汽中微微舒展,颜色变得更加鲜亮。

小心地解开荷叶,露出里面蒸熟的粉团。外层洁白细腻,如同凝脂美玉,因为包裹的荷叶纹路,表面还留下了浅浅的、如同天然叶脉般的青翠印记。轻轻掰开,内里是半透明、如同冰种翡翠般的青白色馅心,散发着更加浓郁的清凉气息。

“哇!”小莲忍不住惊呼,“好漂亮!像…像裹着雪的小青莲!闻着…闻着脑子都清醒了!”

〔冰肌玉骨,暗藏清冽…好一个‘冷香丸’!〕满满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激赏,〔以荷应景,以莲喻洁,以薄荷之凛冽暗合冰霜之意…小呆瓜,你这心思,够刁钻!也够大胆!贤妃想试探你?那就让她试试这‘冷香’的滋味!〕

我看着掌心中那枚小巧玲珑、散发着丝丝寒气的“冷香丸”,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沉静的、带着锋芒的笑意。

芙蕖水榭,我林掌膳,来了。

赏花宴当日,芙蕖水榭。

水榭临湖而建,四面通透,垂着轻薄的竹帘。湖中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微风拂过,荷香阵阵,送来丝丝清凉。水榭内布置清雅,紫檀小几上摆放着时令鲜果和精致茶点。几位衣饰华美的宫妃早已落座,言笑晏晏,目光却不时瞟向入口。

贤妃娘娘端坐主位,一身月白底绣淡紫缠枝莲的宫装,气质温婉如兰,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浅笑,眼神却沉静如水。

我被内侍引着步入水榭时,瞬间吸引了所有目光。探究的,好奇的,审视的,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敌意的…如同无形的网。我目不斜视,端着红木托盘,上面整齐摆放着六个翠绿的荷叶小包,步伐沉稳地走到贤妃座前,躬身行礼:

“奴婢林知夏,奉娘娘之命,特制小点‘冰魄冷香丸’,请娘娘及各位娘娘品鉴。”

“冰魄冷香丸?”贤妃饶有兴致地看着托盘上那如同艺术品般的翠绿小包,“好别致的名字。林掌膳果然心思奇巧,快呈上来让本宫和姐妹们开开眼界。”

宫女上前,小心地将荷叶小包一一分送到各妃嫔面前的小碟中。

解开细线,展开翠荷。那洁白如玉、叶脉青痕宛然、散发着丝丝清冽寒气的“冷香丸”显露出来。独特的冷冽清香瞬间在水榭中弥漫开来,竟奇异地压过了浓郁的荷香和脂粉香,带来一种令人精神一振的清凉感!

“咦?这香气…好生特别!”

“像雪后的松林,又带着荷塘的清韵…”

“看着就让人暑气顿消!”

妃嫔们纷纷露出惊奇之色。贤妃眼中也闪过一丝讶异,她拿起银箸,轻轻夹起一枚“冷香丸”,入手微凉。优雅地送入口中。

所有目光都聚焦在她脸上。

贤妃细细咀嚼着,脸上的神情从最初的平静,到微微的惊讶,再到一种难以言喻的…震撼?那冰凉的、细腻软糯的外皮在口中化开,清甜的莲蓉裹挟着槐花蜜的温润流淌出来,而最核心处,一股极其纯粹、如同冰泉破开酷暑的凛冽薄荷冷香,瞬间在舌尖炸开!这冷香并非刺激的辛辣,而是极其醇厚、绵长的清凉,顺着喉咙一路蔓延,仿佛将五脏六腑的燥热都涤荡一空!在这盛夏午后的荷风水榭中,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通透与舒泰!

“好!”贤妃放下银箸,忍不住轻赞出声,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真切而非客套的笑意,“入口清凉,细腻清甜,莲香雅致,薄荷之凛冽化于无形,只余通体舒泰之清凉!好一个‘冰魄冷香丸’!林掌膳此物,非但新奇,更兼消暑清心之妙用!实乃应景佳品!当赏!”

“谢娘娘夸赞!”我躬身行礼,心中暗松一口气。这第一关,算是过了。

其他妃嫔也纷纷品尝,一时间,水榭内赞叹之声不绝于耳。看向我的目光,也多了几分真正的欣赏和重视。

贤妃心情似乎很好,又与我闲聊了几句点心制作的心得,态度温和亲切。就在我以为这场试探会在一片和谐中结束时,贤妃看似不经意地端起茶盏,轻轻吹了吹浮沫,状似随意地开口:

“林掌膳心思灵巧,实乃宫中少有。听闻前些日子,波斯玛波罗商队进献了一批新奇香料,其中有一味‘冰魄子’,其性极寒,有凝神静心之效,与本宫库房中珍藏的雪山寒玉颇有异曲同工之妙。本宫想着,若能以此二物为引,辅以林掌膳的巧思,或能制出更胜‘冷香丸’的消暑圣品?不知掌膳以为如何?”

来了!

真正的试探!

“冰魄子”?雪山寒玉?异曲同工?

这分明是在点玛利亚“相思引”那件事!更是在试探我是否知晓波斯商队与贤妃母族更深的关系!甚至…是在暗示那所谓的“冰魄子”,会不会又是某种剧毒之物?想让我再次卷入其中?

水榭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妃嫔都停下了动作,目光在我和贤妃之间逡巡。空气仿佛凝滞了。

我心中警铃大作!贤妃果然不是单纯请我来做点心的!她是在用这种方式,提醒我玛波罗父女的存在,试探我的立场,甚至可能…想借我的手,再次触碰那些危险的波斯之物!

〔小心!她在挖坑!〕满满的声音带着急促的警兆。

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迎着贤妃那看似温和、实则深不可测的目光,我脸上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带着点受宠若惊和些许为难的笑容,微微躬身:

“娘娘厚爱,奴婢惶恐。娘娘所言‘冰魄子’与雪山寒玉,皆是天地奇珍,神效非凡。奴婢见识浅薄,于药理一道更是懵懂。此前侥幸辨得‘相思引’,全赖乡野土法歪打正着,实不敢再妄动此等珍贵奇物,恐有负娘娘期望,更恐…暴殄天物。”我顿了顿,语气更加谦卑诚恳,“奴婢所长,不过是以寻常食材,调和五味,激扬本味,取悦口腹。如‘冷香丸’之流,已是竭尽驽钝。娘娘若觉尚可入口,奴婢便心满意足,实不敢再觊觎神物,以免画虎不成反类犬。”

一番话,姿态放得极低。核心思想就一个:我只会做饭,不懂药理!上次验毒是运气好!奇珍异宝别找我!我玩不转!更不想掺和!

贤妃端着茶盏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脸上的笑意似乎淡了一分,但转瞬即逝。她深深看了我一眼,那眼神仿佛能洞穿人心,最终化为一声听不出情绪的轻笑:

“林掌膳过谦了。也罢,奇物自有奇缘,强求不得。今日这‘冷香丸’,已让本宫与姐妹们尽享清凉,掌膳有心了。”她放下茶盏,恢复了雍容的姿态,“来人,看赏。”

一场暗藏机锋的试探,被我以“不懂”、“不敢”、“只会做饭”的“憨直”姿态,四两拨千斤地挡了回去。贤妃虽然未再深究,但水榭内那微妙的气氛,却让我明白,平静的水面下,暗涌从未停止。

回到小院,已是夕阳西沉。应付贤妃的劳心劳力,比做十锅羹汤还累。我疲惫地靠在院中的躺椅上,望着天边绚烂的晚霞,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如意”牌。

小莲一边给我打着扇子,一边叽叽喳喳地复述着水榭里其他娘娘们对我的“冷香丸”是如何赞不绝口,末了,小丫头压低声音,带着点小得意:“老大,贤妃娘娘最后也没为难咱们!还赏了东西呢!我看她是拿咱们没办法!”

我闭着眼,没说话。贤妃今日看似没占到便宜,但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她清楚地向我传递了一个信息:玛波罗父女和她背后的势力,并未消失,且随时可能卷土重来。而我林知夏,始终在他们的视线之内。

夜色渐深。

小莲已沉沉睡去。

我独自坐在院中,望着满天星斗,毫无睡意。芙蕖水榭的暗流,贤妃意味深长的话语,还有玛波罗那双鹰隼般怨毒的眼睛,在脑海中交织盘旋。

〔小呆瓜,在想什么?〕满满的声音带着一丝倦意。

“满满,”我轻声开口,带着迷茫,“你说…李均羡他…为什么要帮我?凝香阁是,这次…也算间接帮了我。”贤妃的试探,若非我顶着“林掌膳”的名头和御赐腰牌的光环,恐怕没那么容易脱身。

〔利用?〕满满懒洋洋地哼了一声,〔帝王心术,无非制衡二字。玛波罗家族在西域势大,需要敲打。你恰巧出现,成了他手里一把还算锋利的刀。用得好,能伤敌。用不好…折了也不心疼。〕

“刀么…”我喃喃自语,心头掠过一丝涩然。这个答案冰冷而现实,却似乎最接近真相。他给我腰牌,给我地位,或许只是为了让我这把“刀”,在需要的时候,能刺得更深,更有力。

就在这时,小院那扇虚掩的柴扉,被无声地推开了。

没有叩门声。

一道颀长清冷的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一缕寒烟,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口。玄衣如墨,衬得他身形越发挺拔孤峭。月光洒在他半边脸上,勾勒出清俊却冰寒的轮廓。正是李均羡!

他怎么来了?!而且是在这夜深人静之时?!

我猛地从躺椅上弹坐起来,心脏骤然狂跳!下意识地握紧了腰间的“如意”牌,警惕地看着他。

李均羡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寂静的小院,最后落在我身上。他的眼神在夜色中显得更加深邃难测,如同寒潭,清晰地映出我此刻的惊愕和警惕。

他没有走进来,只是站在门口,隔着几步的距离。夜风拂过他玄色的衣袂,带来一丝清冽的寒意。

“芙蕖水榭,”他开口,声音低沉清冷,如同冰玉相击,打破了夜的沉寂,“‘冷香丸’…不错。”

他知道了?他一直在关注?我心中惊疑不定。

他并未等我回答,目光似乎在我紧握着腰牌的手上停留了一瞬,随即移开,望向院中那棵在夜风中轻轻摇曳的桂花树。沉默了片刻,他才再次开口,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却仿佛带着一种穿透夜色的力量:

“西域商路,近日有‘冰魄子’流入黑市。此物性极阴寒,微量可凝神,过量…则蚀骨。”

冰魄子!

贤妃白天才提起的名字!李均羡深夜就来警告?!

巨大的信息量如同冷水浇头!他不仅知道贤妃的试探,更知道“冰魄子”的存在和危险!他是在提醒我?还是在…确认我是否知情?

我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喉咙发紧,一个字也吐不出来。李均羡收回目光,重新落在我脸上。那冰封的眼底,似乎有什么极其复杂的东西翻涌了一瞬,快得让人抓不住。他不再多言,只是极轻微地对我颔首示意,然后,如同他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转身,玄色的身影融入门外的夜色,消失不见。

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有空气中残留的那一丝清冽的寒意,和那句关于“冰魄子”蚀骨之毒的警告,如同冰冷的烙印,深深镌刻在我的心头。

我站在原地,夜风吹得我遍体生寒。

贤妃的试探,玛波罗的阴影,还有这冰山皇子深夜的警告…

一张无形而巨大的网,正在这繁华似锦的长安宫阙之下,悄然收紧。

而我林知夏,手握“如意”腰牌的林掌膳,究竟是执棋者手中的刀…

还是…那颗早已深陷棋局、无处可逃的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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