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月下寒潭与指尖微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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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均羡的身影彻底融入门外的浓稠夜色,如同投入寒潭的一粒墨玉,消失得无声无息。只有那扇被他轻轻带上的柴扉,还在夜风中发出极其轻微的、如同叹息般的吱呀声,证明着方才那并非幻梦。

小院重归寂静。

更深露重,月华如练,无声地流淌在青石板上,也流淌在僵立原地的林知夏身上。方才被他目光锁定时那几乎冻结的寒意尚未完全褪去,心口却又像是被什么滚烫的东西猝不及防地烙了一下,留下一种奇异的、带着灼痛的悸动。

〔他…他刚才是…在关心我?〕一个微弱又荒谬的声音在林知夏心底某个角落怯生生地冒出来。

〔关心?〕满满的声音带着毫不留情的嗤笑,却似乎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迟疑,〔小呆瓜,醒醒!冰山皇子深夜跑来就为了告诉你‘冰魄子有毒’?他是怕你这把刚磨好的刀,还没派上用场就被毒锈蚀了!利用!纯纯的利用!〕

利用…对,一定是利用!那把“刀”的理论又跳出来了!可…可他那眼神…月光下,好像有什么东西碎了冰面,晃了一下?是我的错觉吗?他最后那句“蚀骨”…声音好像比平时沉了一点?该死的!林知夏!别自作多情!想想玛利亚!想想贤妃!冰山的心比马里亚纳海沟还深!

指尖无意识地用力,紧攥着腰间那枚温润的“如意”腰牌,冰凉的玉质硌得掌心生疼,却奇异地带来一丝清醒。贤妃的试探言犹在耳,玛波罗父女的阴影如跗骨之蛆,这深宫步步惊心,哪有闲情去琢磨一个冰山的心思?

林知夏强迫自己深吸了几口带着夜露凉意的空气,试图将胸腔里那股莫名其妙的悸动压下去。转身,准备回屋。再站下去,怕是要被这夜风吹成傻子。

就在她抬脚欲走的瞬间——

柴扉处,那抹玄色身影去而复返!

他竟并未走远!只是静静地立在门外几步之遥的桂树阴影下,月光勾勒出他颀长孤峭的轮廓,如同月下谪仙,又似暗夜修罗。他不知在那里站了多久,目光穿透朦胧的夜色,沉沉地落在林知夏身上。

他怎么还在?!完了完了!我刚才那副呆样是不是被他全看见了?!丢脸丢到姥姥家了!他是不是觉得我吓傻了?还是…觉得我对他有非分之想?!啊啊啊!这该死的月色!这该死的距离!这该死的…长得好看!

巨大的窘迫瞬间将她淹没!脸颊腾地一下烧了起来,比灶膛里的火还烫!她下意识地想后退,想躲开那穿透力极强的视线,脚下却像生了根,动弹不得。只能僵硬地站在原地,像个等待审判的傻瓜。

李均羡并未走进小院。他就那样隔着几步的距离,隔着朦胧的月光与浮动的夜雾,静静地看着她。夜风吹动他玄色的衣袂,也拂过他额前垂落的几缕墨发,在他冰雕玉琢般的侧脸上投下晃动的阴影。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在夜色中显得更加幽邃,如同蕴藏着星河的寒潭。他眼中惯有的冰封似乎被月色融化了一丝缝隙,流露出一种极其复杂的、难以解读的情绪——是审视?是探究?还是…一丝极淡的、近乎困惑的…兴味?

他在看什么?!我脸上有花吗?还是沾了刚才做‘冷香丸’的糯米粉?他眼神怎么怪怪的…像在…研究什么新奇物种?林知夏啊林知夏,你在他眼里大概就是个会做饭的稀罕物件吧!稳住!别怂!拿出你在芙蕖水榭怼贤妃的气势来!

时间仿佛被拉长、凝固。周遭的一切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夜风穿过树叶的沙沙声,和林知夏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咚咚咚!一声声砸在耳膜上,震得她头晕目眩。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漫长如一个轮回。李均羡终于有了动作。他极其缓慢地、向前迈了一步。

仅仅一步。

从浓重的树影下,踏入清泠的月华之中。

月光毫无遮拦地洒落在他身上,照亮了他清俊至极的眉眼。那冰封的线条似乎被月辉柔化了些许,少了几分白日里的迫人威压,多了几分清冷出尘。他的目光依旧锁着林知夏,却不再像之前那般带着穿透人心的锐利,反而像蒙上了一层月色的薄纱,显得…有些模糊,有些遥远。

他…他走过来了?!他想干嘛?!心跳!心跳要停了!不行!得说点什么打破这该死的沉默!说…说什么?说‘殿下夜深露重请回吧’?还是‘多谢殿下告知冰魄子有毒’?啊啊啊好蠢!

就在林知夏脑子乱成一锅浆糊,嘴巴张了又张却发不出一个音节时,李均羡的视线似乎微微下移,落在了她紧握着腰牌的手上。

那只手,因为用力过度和莫名的紧张,指节泛白,微微颤抖着。

他的目光在那只手上停留了一息。随即,他再次抬眸,视线重新落回林知夏的脸上。这一次,他眼中的复杂似乎沉淀了下去,重新归于一片深沉的平静。只是那平静之下,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悄然按捺住了。

他并未再说什么。只是对着林知夏的方向,极轻微地、几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

那一点头的幅度,比在凝香阁、比在清晖苑偏殿时,都要更轻,更淡。像一片羽毛拂过心湖,几乎不留下痕迹。

然后,他再次转身。这一次,玄色的身影没有再停留,径直走入更深的夜色,很快便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出现过。只留下满院的清辉,浮动的暗香,和一个站在月光下、心乱如麻、脸颊滚烫的林知夏。

他…他又点头了?这次点给谁看的?点给我?还是点给他自己?这冰山…到底什么意思啊!来去如风,说话像打哑谜!丢下一句‘蚀骨’警告,再点个头就走…撩完就跑?!等等…撩?我在想什么!林知夏!你清醒一点!那是冰山!是皇子!是把你当刀使的腹黑大佬!

林知夏猛地甩了甩头,试图把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甩出去。指尖触碰到腰牌,冰凉的触感让她激灵了一下。低头看去,这才发现刚才攥得太紧,掌心竟被玉牌的边角硌出了几道浅浅的红痕,隐隐作痛。

鬼使神差地,她的目光落在了李均羡刚才站立的地方。月光如水,清晰地照亮了青石板上一小片区域。就在他最后一步踏入月光的位置,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微光下闪烁了一下?

她的心跳莫名地又漏了一拍。

眼花了?一定是被那冰山晃的!

脚步却不受控制地走了过去。

蹲下身,借着月光仔细看去。只见一片青石板的缝隙里,静静地躺着一枚极小、极薄、近乎透明的冰晶碎片。它只有指甲盖大小,边缘锐利,在月光下折射出七彩的微光,散发着一种极其微弱、却沁人心脾的…寒意?

冰晶?这大夏天的…哪来的冰?等等…这个触感…这个寒意…

林知夏小心翼翼地伸出指尖,轻轻触碰了一下。

一股极其精纯、凛冽的寒气瞬间顺着指尖蔓延开来!比薄荷脑强烈百倍!却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洁净感?仿佛汇聚了高山之巅最纯粹的冰雪精华!

〔嘶!〕满满在林知夏脑中倒抽一口凉气,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愕,〔这…这是…雪山寒玉的碎屑?!虽然只有一点点,但这精纯的寒玉气息…错不了!〕

雪山寒玉?!

贤妃今日在芙蕖水榭才提起过的、与“冰魄子”异曲同工的天地奇珍?!

李均羡…是他留下的?!

他是在用这种方式告诉我…这才是真正的“寒玉”?还是在暗示…贤妃口中的“雪山寒玉”未必纯粹?

他…他什么时候留下的?是刚才转身时?还是…站在树下看我出丑的时候?他留下这个…是什么意思?警告?提示?还是…某种…信物?啊啊啊!李均羡!你这个谜语人!

指尖残留着那冰晶碎屑带来的、挥之不去的冰凉触感,一直蔓延到心底。那寒意并不刺骨,反而带着一种奇异的镇定力量,将林知夏方才所有的慌乱、窘迫、悸动,都瞬间冻结、沉淀。

她缓缓站起身,将那枚散发着微弱寒气的冰晶碎片紧紧攥在手心。冰凉的触感透过皮肉,直抵心尖。抬头望向李均羡消失的方向,夜色深沉,早已不见玄衣踪影。

只有手中的寒玉碎屑,无声地诉说着方才那场短暂、诡异、却又暗流汹涌的月下相会。

冰山的心思,如同这碎玉寒光,冰冷、锐利、难以捉摸。

而林知夏,握着这枚冰冷的碎片,也握住了更多扑朔迷离的线索和…难以言喻的悸动。

芙蕖水榭的暗流,贤妃的试探,玛波罗的阴影,冰魄子的蚀骨之毒,还有这深夜来访、留下寒玉碎屑的冰山皇子…

一张无形而巨大的网,正以她为中心,悄然收紧。

但这一次,指尖传来的不再是恐惧的冰凉,而是带着一丝奇异力量的…清醒与坚定。

管你是冰山还是深渊,管你是利用还是试探…林掌膳我,接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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