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本真正的波斯香料配方，成了林知夏的宝贝。羊皮册子已经泛黄，边角磨损得厉害，里面的波斯文她看不懂，但配上简笔图案和冰李子让人誊抄的汉文注释，足够她琢磨了。
〔小呆瓜，这可是好东西！〕枕神麻麻比她还兴奋，〔娜吉娅祖传的！比玛菠萝那些掺了毒的花架子强百倍！〕
林知夏趴在书桌前，对照着配方，在纸上写写画画。波斯人用香料的方式和大唐截然不同，讲究层层叠加，前调中调后调，像乐曲一样有节奏。她试着把几种基础香料按比例混合，碾碎，过筛…
“县主！”小莲风风火火冲进来，手里举着个帖子，“三殿下府上送来的！”
林知夏手一抖，香料粉撒了一桌。她顾不得收拾，一把抓过帖子。素白的笺纸上寥寥几行字，笔力遒劲，力透纸背：
**明日酉时，松涛苑。**
**带上你的“不咸不辣”。**
**——冰**
松涛苑？那不是李均羡在城郊的别院吗？他约她去？还点名要“不咸不辣”？
林知夏捏着帖子，心跳突然有点快。上次让影七带的酥饼，他尝了？这是…还想吃？
〔哎哟喂！〕枕神麻麻起哄，〔冰坨子这是被你的甜辣酱征服了？不容易啊！〕
“别瞎说！”林知夏耳根发热，手忙脚乱地收起撒了的香料粉，“他…他肯定是有什么正事！”
话虽这么说，她还是立刻钻进了厨房，翻出最好的面粉、蜂蜜和坚果，又小心翼翼地挖了一小勺“仙仙膏”调成微辣版本。这次一定要做得更精致！更…不咸！
第二天傍晚，林知夏拎着食盒，坐着县主规制的马车，来到了城郊的松涛苑。这是一处掩映在松林中的雅致院落，远离尘嚣，清幽古朴。门口没有奢华的装饰，只有两个玄甲侍卫沉默伫立。
影七像鬼魅一样出现在马车旁，伸手接过食盒：“县主随我来。”
林知夏跟着他穿过曲折的回廊。松涛阵阵，空气中弥漫着清冽的松木香，和那个人身上的气息一模一样。她的心跳得更快了。
苑内深处，一方临水的亭子里，李均羡正执卷而读。他穿着素白的常服，墨发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束起，夕阳的余晖透过松枝，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听到脚步声，他抬眼看过来。
那一瞬间，林知夏呼吸一滞。褪去了朝堂上的冷厉和锋芒，此刻的李均羡，眉目如画，清俊得不似凡人。只是那双眼睛，依旧深不见底，带着与生俱来的疏离。
“殿…殿下。”林知夏规规矩矩行礼，声音不自觉地放轻，生怕惊扰了这片静谧。
李均羡放下书卷，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又移向她身后的食盒：“带来了？”
“带来了！”林知夏赶紧献宝似的打开食盒，取出几样精心准备的点心——改良版的“火山熔岩糕”（减辣减咸版）、新研制的“波斯蜜辣酥”（用了娜吉娅配方里的几种香料），还有一小罐特调的甜辣酱。
李均羡扫了一眼，没说话，只是示意她坐下。亭子里就他们两人，影七不知何时已经退到了远处。
林知夏紧张地坐着，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李均羡慢条斯理地尝了一块“波斯蜜辣酥”，眉头微挑：“新配方？”
“对！用了娜吉娅婆婆的…”林知夏猛地住口。她差点忘了，这配方是冰李子派人找来的。
李均羡似乎看穿她的心思，唇角几不可察地勾了勾：“味道…尚可。”
尚可！
从他嘴里说出来，这已经是极高的评价了！林知夏眼睛一亮，瞬间忘了紧张，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起她对波斯配方的改良和尝试，说到兴奋处，手舞足蹈，眼睛亮得像星星。
李均羡安静地听着，偶尔抿一口茶，目光始终落在她神采飞扬的脸上。松风拂过，带来远处松涛的沙沙声，和近处她身上淡淡的、温暖的烟火气。
“…所以我觉得，如果能找到更多波斯原产的…”林知夏说到一半，突然意识到自己话太多了，赶紧刹车，“呃…抱歉，我太聒噪了…”
“无妨。”李均羡放下茶杯，声音比平时柔和了些，“继续说。”
林知夏眨眨眼，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冰李子…居然愿意听她唠叨厨艺？
她小心翼翼地问：“殿下…对香料也感兴趣？”
李均羡没直接回答，而是从案几下取出一个精致的檀木匣子，推到她面前：“打开看看。”
林知夏好奇地打开，瞬间瞪大了眼睛！匣子里整齐地排列着十几个小瓷瓶，每个瓶身上贴着标签：大食茴香、天竺肉桂、安息香胶…全是稀有的西域顶级香料！有些她只在传闻中听过！
“这…这…”她声音都抖了，“殿下…给我？”
“借你研究。”李均羡纠正道，语气依旧平淡，“用完…要还。”
林知夏激动得差点跳起来！这些香料，有钱都买不到！是真正的贡品级别！冰李子居然舍得借给她？！
“谢谢殿下！”她宝贝似的捧着匣子，笑得见牙不见眼，“我一定好好利用！做出最好吃的…呃…”她突然意识到什么，赶紧改口，“我是说，研究出最合适的配方！”
李均羡看着她那副恨不得立刻冲进厨房的样子，眼底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他端起茶杯，轻啜一口，突然问：“裴元清最近可有动静？”
话题转得太快，林知夏愣了一下，随即摇头：“没有。自从上次阿里那事之后，风平浪静。”
“风平浪静？”李均羡放下茶杯，声音微冷，“他派人盯你的铺子，收买你的伙计，还暗中接触过波斯那边流散的玛菠萝旧部。这叫风平浪静？”
林知夏倒吸一口冷气！这些她完全不知道！
“我…”她嗓子发紧，“我会更小心的。”
李均羡没说话，只是从袖中取出一块小巧的玄铁令牌，放在桌上：“拿着。”
林知夏认出，这是能调动部分影卫的令牌！她惊得连连摆手：“这…这太贵重了！我不能…”
“不是给你的。”李均羡打断她，“给你府上那个叫小莲的丫头。她机灵，又忠心，适合跑腿传话。”
林知夏明白了。这是给她一个紧急联络的渠道，又不直接给她权力，免得招人非议。她接过令牌，心里暖融融的：“谢谢殿下。”
李均羡微微颔首，目光转向亭外的松林。夕阳西下，松涛如海，暮色渐浓。
“那个波斯老厨娘…”他突然开口，声音低沉，“她临终前，托人带话给你。”
林知夏一怔：“什么话？”
“她说…”李均羡转述着，眼神悠远，“香料如人，有善有恶。用在善人手里，是美味珍馐；落在恶人掌中，是穿肠毒药。望你…莫负所托。”
莫负所托…
林知夏鼻头一酸。那个素昧平生的老人，把最珍贵的东西给了她，还留下这样的期许。
“我不会的。”她轻声承诺，不知是对李均羡说，还是对远去的娜吉娅说。
暮色渐深，亭子里点起了灯。李均羡没急着送客，林知夏也没主动告辞。两人就着茶和点心，一个说，一个听，偶尔交谈几句，气氛竟出奇地和谐。
直到影七无声地出现在亭外，低声提醒：“殿下，时辰不早了。”
李均羡这才起身：“送你回去。”
林知夏受宠若惊，连忙摆手：“不用不用！我有马车…”
“路上不太平。”李均羡已经大步走向苑门，语气不容置疑。
林知夏只好抱着香料匣子，小跑着跟上。月光下，他的背影挺拔如松，衣袂翻飞间，清冽的松木香若有若无地萦绕在她鼻尖。
马车前，李均羡突然停下脚步，转身看她：“那个甜辣酱…”
“啊？”林知夏没反应过来。
“下次…”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少放点蜜。太甜。”
林知夏：“……”
所以他是喜欢还是不喜欢啊？！这别扭精！
影七在一旁，万年不变的面瘫脸似乎抽搐了一下。
马车缓缓驶离松涛苑。林知夏扒着车窗，看着那个站在月光下的身影越来越远，直到消失在松林深处。她低头看着怀里的香料匣子，还有那块给小莲的令牌，心里像打翻了蜜罐，甜得发慌。
〔啧啧啧，〕枕神麻麻的声音带着浓浓的调侃，〔送香料，送令牌，还亲自送客…这冰坨子，化得有点快啊！〕
“胡说什么！”林知夏把脸埋进香料匣子里，藏住发烫的脸颊，“他…他就是关心他的投资！怕我被人害了，没人给他做点心！”
〔是是是，〕枕神麻麻笑得促狭，〔咱们小呆瓜现在可是‘御用点心师’了！金贵着呢！〕
林知夏不接茬了，只是把那个香料匣子抱得更紧了些。月光透过车窗洒进来，映着她嘴角掩不住的笑意。
松涛苑里，李均羡站在水亭边，看着水中破碎的月影。影七无声地出现在他身后：“殿下，要派人盯着裴府吗？”
“不必。”李均羡声音冷冽，“让他动。动的越多，破绽越大。”
影七领命，正要退下，又听李均羡问：“那本波斯配方…她喜欢吗？”
这个“她”是谁，不言而喻。
影七平板地回答：“县主很喜欢。回府的路上，一直抱着匣子笑。”
李均羡“嗯”了一声，没再多言。只是转身时，月光照在他微微上扬的唇角上，映出一丝罕见的、清浅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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