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凤仪宫,静得能听见花瓣飘落的声音。
无数道目光,像烧红的针,密密麻麻扎在林知夏身上。她感觉脸颊烫得能煎鸡蛋,耳朵里全是自己擂鼓般的心跳,还有枕神麻麻在她脑子里疯狂刷屏的尖叫:
〔啊啊啊啊啊啊——!小呆瓜!你被当众盖章了!冰坨子他盖章了!聘礼!他说聘礼!他居然说聘礼!还是当着皇后和满后宫娘娘的面!完了完了完了!你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洗不清?她现在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或者原地消失!李均羡!你这个杀千刀的冰坨子!自说自话的大混蛋!谁跟你定下了?!谁稀罕你的聘礼?!
皇后娘娘终于从那石破天惊的宣言中回过神来。她保养得宜的脸上,惊愕缓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更难以捉摸的神情。她目光复杂地在林知夏那张红得滴血、写满“我是谁我在哪发生了什么”的呆滞小脸上转了一圈,又仿佛穿透殿门,望向李均羡离去的方向。
“呵…”皇后轻轻笑了一声,那笑声听不出喜怒,却让殿内凝固的空气微微流动起来,“本宫倒是…第一次见均羡这孩子如此…心急。”她慢条斯理地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目光重新落在林知夏身上,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味,“嘉宁?”
林知夏一个激灵,差点从绣墩上弹起来:“臣…臣女在!”声音都劈了叉。
“看来,是本宫多虑了。”皇后放下茶盏,语气恢复了惯常的雍容,甚至还带上了点调侃,“既然均羡都亲自来‘认领’了,本宫自然不会再替你操心。只是…”她话锋微转,带着点长辈的“关切”,“这终身大事,终究马虎不得。均羡性子冷,你年纪小,日后还需多磨合才是。若有难处,也可来寻本宫说道说道。”
〔说道?怕不是想探听虚实吧?〕枕神麻麻立刻警觉。
林知夏心里警铃大作,面上却只能把头埋得更低,一副羞窘难当、无地自容的模样,声音细若蚊呐:“谢…谢皇后娘娘关怀…臣女…臣女惶恐…”
“好了,瞧把你吓的。”皇后似乎很满意她的反应,挥了挥手,“今日赏花,本意是让你松快松快,倒叫你受惊了。去吧,回去好生歇着,压压惊。”
这简直是特赦令!林知夏如蒙大赦,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起来,行了个无比僵硬的大礼,在一众贵妇们或探究、或艳羡、或嫉妒、或等着看好戏的目光洗礼下,同手同脚地“飘”出了凤仪宫。
直到坐上回府的马车,隔绝了所有视线,她才像被抽掉了骨头一样,整个人瘫倒在软垫上,长长地、劫后余生般吐出一口气。
〔呼——!吓死本宝宝了!〕枕神麻麻也夸张地喘气,〔小呆瓜,你还好吧?脸还烫吗?心跳还快吗?要不要给你放点凉水降降温?〕
“闭嘴!”林知夏有气无力地吼回去,用冰凉的手背捂住自己依旧滚烫的脸颊,“李均羡!李冰坨子!你这个…你这个…”她搜肠刮肚,想找出最恶毒的词汇,却发现脑子里一片混乱,只剩下他最后那句低沉清晰、如同魔咒般的话在反复回响:
“聘礼…改日补上。”
补你个大头鬼啊!谁要你的聘礼!
〔嘿嘿嘿,其实…冰坨子这一手虽然简单粗暴,但效果拔群啊!〕枕神麻麻开始分析利弊,〔你看,皇后想拿你当棋子联姻的路子被彻底堵死了!后宫那些想打你主意的牛鬼蛇神也得掂量掂量了!裴老狐狸想再搞什么联姻吞并的阴谋,也得顾忌一下冰坨子的态度!虽然…嗯…代价是把你直接架在火上烤了。〕
“这代价也太大了!”林知夏悲愤交加,“我现在是‘秦王殿下定下的人’了!全长安城都会知道!我还怎么低调?还怎么闷声发大财开我的商路?以后出门是不是都得顶着个‘准秦王妃’的牌子?烦死了!”
〔唔…这倒是个问题。〕枕神麻麻也严肃起来,〔名分是把双刃剑。不过事已至此,抱怨没用。当务之急,你得赶紧抱紧冰坨子这条大腿!让他负责到底!至少,得让他帮你挡住外面的明枪暗箭!〕
林知夏烦躁地抓了抓头发。道理她都懂,可是一想到要主动去找那个自说自话的混蛋冰坨子,她就觉得憋屈!
马车刚在县主府门口停稳,小莲就一脸焦急地迎了上来:“县主!您可算回来了!阿里大叔一家等您好久了!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
林知夏这才猛地想起正事!她被李均羡那个王八蛋一搅和,差点忘了自己还有“搞事业”的重任在身!
她连忙收敛心神,压下脸上的热度,快步走进前厅。果然,阿里和他刚被救出来的妻儿正局促不安地坐在那里,一见到她,阿里立刻拉着家人就要跪下磕头。
“快起来!”林知夏赶紧拦住,“人没事就好。以后安心在我府上住下,裴相那边的手伸不过来。”
阿里感激涕零,连连道谢。他的妻子是个温顺的波斯妇人,只会说几句简单的汉话,也红着眼眶行礼。小男孩怯生生地躲在母亲身后,好奇地偷看林知夏。
“县主大恩,阿里无以为报!”阿里激动地说,“商队组建之事,小人已经有了些想法!小人认得几支常年走西域、信誉可靠的驼队头领,也知晓几条避开大商行和官府盘查的隐秘小路!只要资金和护卫到位,小人立刻就能动身,先去探探路,打通几个关键的香料集散点!”
阿里的专业和急切让林知夏精神一振,暂时把“聘礼”的糟心事儿抛到了脑后。“好!人手和护卫你不用担心,我会安排。资金…裴相关怀的那笔钱,正好派上用场!”她眼中闪烁着商人的精明和冒险的光芒,“阿里大叔,你尽快拟个详细的章程出来,需要多少骆驼、多少货物打点、沿途哪些关卡需要特殊打点,都列清楚!我们争取尽快把第一批商队派出去!”
阿里眼中燃起希望,用力点头:“是!小人这就去办!”
送走阿里一家,林知夏刚想喘口气,小李子又匆匆跑了进来,脸上带着一丝兴奋和疑惑:“县主!门口来了几个胡商打扮的人,说是…说是秦王殿下派来的!抬着好几口大箱子呢!”
秦王殿下?箱子?
林知夏心头一跳,一种极其不妙的预感瞬间攫住了她。
她快步走到府门口。果然,几个穿着王府侍卫服饰的彪形大汉,正指挥着人从马车上往下抬箱子。三个乌木大箱,沉甸甸的,看着就分量不轻。
为首的一个侍卫上前一步,抱拳行礼,面无表情地朗声道:“属下奉秦王殿下之命,特来为嘉宁县主送上…‘补上’之物。请县主查收。”
“补上”之物?!
林知夏的脸“腾”地一下又红了!周围的下人们虽然低着头,但那微微耸动的肩膀和压抑的吸气声,无一不在表明:秦王殿下当众宣示主权并“补聘礼”的消息,已经像长了翅膀一样飞回来了!
〔来了来了!冰坨子的聘礼真的来了!〕枕神麻麻兴奋地搓手(如果有手的话),〔快打开看看!是金山还是银山?是珠宝还是古董?〕
林知夏只觉得气血上涌,又羞又恼。她强忍着想把这几个箱子连同那个混蛋冰坨子一起踹飞的冲动,咬着牙问:“里面…是什么?”
侍卫依旧板着脸,一板一眼地回答:“回县主,殿下只吩咐属下等务必亲自送达,言明是‘县主急需之物’。具体何物,属下不知。”说完,也不等林知夏再问,干净利落地再次行礼,“东西已送到,属下等告退!”带着人迅速撤离,留下三个大箱子杵在县主府门口,像三个烫手的山芋。
“县主…这…”小李子和小莲面面相觑。
“抬进来!抬到库房去!”林知夏没好气地挥手,只想赶紧把这惹眼的玩意儿弄走。
箱子被抬进了库房。林知夏挥退下人,独自对着这三个大家伙,心情复杂。她绕着箱子走了两圈,最终一咬牙,示意小莲拿工具来撬锁。
“吱呀——”沉重的箱盖被打开。
没有想象中的珠光宝气,也没有金玉绫罗。
第一个箱子,里面整整齐齐码放着…书籍?林知夏疑惑地拿起最上面一本,翻开一看,愣住了。《西域风物志》、《大食香料考》、《安息古道商旅录》…竟然全是关于西域、波斯乃至更遥远国度的地理、物产、尤其是香料的珍贵典籍!许多书名她闻所未闻,纸张古朴,一看就是孤本或善本!
她急忙打开第二个箱子。依旧不是金银珠宝。里面是码放得严严实实的…瓶瓶罐罐!她小心地拿起一个琉璃瓶,里面装着深褐色的种子;又拿起一个陶罐,里面是散发着奇异辛香的粉末…这些,竟然全都是标注着产地、名称、特性的各种珍稀香料原料!其中好几样,正是她之前在冰李子那里“借”的,也是娜吉娅配方里不可或缺的核心材料!分量之多,足够她试验调配很久很久了!
〔天…天啊!〕枕神麻麻也惊呆了,〔冰坨子他…他送的是…书?和香料种子?〕
林知夏的手微微有些颤抖,她深吸一口气,打开了第三个箱子。
依旧是干货。但这一次,是更直观的“种子”。不同于第二个箱子里已经处理好的香料原料,这个箱子里分门别类地用特制的油布小袋装着各种种子。每一袋上都系着小木牌,用刚劲有力的笔迹写着名称和简要特性:
***“安息茴香”**(小茴香)
***“大食藏红花蕊”**(顶级藏红花)
***“天竺肉蔻(优选)”**
***“波斯绿薄荷”**
***“古焉耆紫葡萄(酿酒种)”**(旁边还贴心地附了一张小纸条:“可试制果露”)
*……
琳琅满目,种类繁多,许多名字连她这个“略懂皮毛”的人都感到陌生和惊喜!这哪里是什么俗气的聘礼?这分明是为她量身打造、开启西域香料王国大门的金钥匙!是比真金白银更让她心动的无价之宝!
他…他居然记得?记得她为香料原料发愁,记得她渴望打通商路?他所谓的“聘礼”,竟然是…她最需要的东西?
林知夏捧着那一袋袋珍贵的种子,指尖感受着油布下生命的微动,心湖像是被投入了一颗巨石,翻涌起她自己都难以分辨的情绪。愤怒和羞窘似乎被冲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汹涌、更加复杂的浪潮,冲击着她的心防。
“混蛋…”她低声骂了一句,声音却没了之前的愤慨,反而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没察觉的…软糯?
〔啧啧啧…〕枕神麻麻发出了悟的、暧昧的长音,〔原来冰坨子不是不懂,是太懂了!这聘礼…简直是打蛇打七寸,精准投喂啊!小呆瓜,你这下还气得起来吗?〕
林知夏没理会枕神的调侃。她的目光被箱子角落里一个不起眼的、用普通布包裹的小包裹吸引。她拿起来打开。
里面没有种子,只有一张折叠起来的纸,和…半块熟悉的、染血的羊皮地图的拓印?纸上依旧是李均羡那力透纸背的字迹,只有寥寥数语:
**“阿里可用,其言‘巴格达商人哈桑’,或为娜吉娅旧识,曾于‘风蚀谷’得奇种‘夜光罗兰’。此人踪迹,或可循。”**
**“商队护卫,影七会遣人。毋忧。”**
**“种子…好好种。”**
夜光罗兰?娜吉娅的旧识?新的线索!
林知夏的心猛地一跳!这信息太关键了!阿里只提到认识商队和路线,并未提及具体的香料线索人物!冰李子是怎么知道的?影卫的效率也太可怕了!而且,他连护卫都替她安排好了…
最后那三个字“好好种”,明明是最简单的叮嘱,却像带着某种奇异的温度,烫得她指尖微麻。
她攥紧了那张纸和地图拓印,再看看满箱子的书籍、香料和种子,刚才那股想骂人的劲儿彻底泄了,只剩下一种无力感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
这个冰坨子…他到底想干什么?丢下个惊天炸弹,然后送来一堆她无法拒绝的“聘礼”…还附带关键线索和贴心服务?
“李均羡…”她对着空气,咬牙切齿,声音却连自己都觉得没什么说服力,“你…你给我等着!”
她气呼呼地,却小心翼翼地把那张纸条和地图拓印收进怀里最贴身的地方。然后,她抱起一袋“波斯绿薄荷”的种子,转身就往外走。
“县主?您去哪?”小莲连忙问。
“去暖房!”林知夏头也不回,脚步飞快,“种地!”
〔噗——!〕枕神麻麻笑喷了,〔拿秦王殿下的聘礼当化肥?小呆瓜,你这报复方式…还真是别致!〕
林知夏才不管。她现在急需做点实际的事情来平复自己乱糟糟的心情。把种子种下去,看着它们发芽生长,比琢磨那个心思难测的冰坨子要简单多了!
就在她埋头在暖房里,带着点赌气的意味,把那些珍贵的种子一粒粒仔细埋进温润的土壤里时,影七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暖房门口。
“县主。”影七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
林知夏手一抖,差点把种子撒了,没好气地问:“干嘛?你家殿下还有‘聘礼’要送?”
影七似乎顿了一下,才道:“殿下让属下转告:裴相已知晓凤仪宫之事,摔碎了一套前朝官窑茶具。另,”他微微停顿,似乎在斟酌用词,“陛下…召殿下入宫了。”
林知夏手中的小铲子“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陛下…召见了?
凤仪宫的消息这么快就传到皇帝耳朵里了?
李均羡他…被叫去问话了?
刚刚平复一点的心,瞬间又悬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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