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院落的西面,通过一道小角门连通着一个偏院,是马厩、柴房和干粗活的下人居所。房屋破旧、院子狭窄,充斥着马厩的臭味。
洋人关在柴房里。柴房的门紧锁,隔着门板上的裂缝可以看到里面的情形。三个神色萎顿的西洋人分别绑在三根柱子上,他们金发碧眼,面色蜡黄,眼眶深凹,衣衫破烂不堪,非常憔悴。
“你们是哪国人?”融岩试着用英语问了一句,他只会些蹩脚的英语,通过简单的词汇和手势,能表达出自己的意思。如果眼前的洋人是法国人、西班牙人或者是葡萄牙人,也就没辙了。
没想到那三个洋鬼子闻听,马上仰起头来,面露喜色,忙不迭地说他们是大英帝国的公民,来中国是受国际法保护的,却遭到了非法劫持,希望门外的先生能够通知大英帝国驻大清公使。他们若能够脱困,一定重谢。
崔怜云见融岩对着里面叽里呱啦一阵,柴房内的洋鬼子也是叽里呱啦说起来,心中暗喜道:这融岩竟然会说鬼话,看来这个师爷找对了。
这三个英国人分别叫布鲁克、斯泰西和依耶特,他们表面上是传教士,真实身份却是英国军情处特工,专门从事搜集情报、发展地下组织、颠覆他国政权等活动。他们长期潜伏在京畿附近,绘制了详细的北京周边军队部署和防御图,为即将爆发的第二次鸦片战争做准备。
昨天晚上,他们冒雪潜行,就是给驻扎在天津大沽口外的英法联军送直隶沿海防御图的,结果大雪迷路,与红枪会的巡逻哨相遇,坐骑被绊马索绊倒,他们在打死几名红枪会会众后,成了俘虏。
“融岩,他们在说什么?这些洋鬼子长得像鬼,便连说话,也如鸟语,一句也听不懂。”崔怜云掏出洋枪,正要吓唬洋鬼子们一番,身后突然传来崔健的声音。
吓得崔怜云一吐舌头,赶紧又悄悄地把洋枪藏了起来,回头对着她大哥笑着说道:“哥,我给你带回的师爷怎么样?厉害吧。”
红枪会没有外语翻译,崔健无法和这三个洋鬼子沟通,明知道他们有利用价值,却不能获得利益,而长期滞留在手中,反而会变为祸害,成为烫手的山芋,于是他权衡利弊,最后决定把他们秘密押解到南京,送给太平天国,换点儿钱粮,如果哪天南下投靠太平军,也算是个见面礼。
此时听到融岩和洋鬼子对话,崔健心中非常高兴,最难突破的语言障碍竟然被融岩消除了,三个洋鬼子的利用价值陡升。
士兵打开大锁,众人鱼贯而入,进到屋内。
“把他们的绑绳解了,再弄点饭来。”崔健吩咐道。
一名士兵搬进个火炉,红彤彤的火苗,顿时把屋中潮湿的寒气驱散不少。系着围裙的大师傅端来三大碗热气腾腾的玉米粥和一碟萝卜咸菜,眼中明显带着对洋人的鄙视和厌恶,在他们面前重重一撂,鼻子里哼了一声就走了出去。
布鲁克他们早已饿得饥肠辘辘,哪管他人的态度,再也不注意自己的形象,也不怕热粥烫嘴,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嘶嘶溜溜……”的声音响成一片,片刻间就把一大碗粥喝完了,才勉强吃了个半饱,依耶特把盘子里剩下的咸菜也倒进了大嘴里,咯嘣咯嘣地嚼着吃了。在饥饿和寒冷面前,英国人一向自诩的绅士风度荡然无存。
肚子里有碗粥垫底,他们的神态又开始倨傲起来。布鲁克指着融岩说道:“你会讲我们大英帝国的语言,说明你是这里最接近文明的人,不管你是如何学会这种世界上最伟大的语言的,但最起码你应该知道我们大英帝国坚船利炮的厉害,你现在应该做的是说服你身边的愚昧土著人,赶快把我们放了,以免大英帝国的惩罚降临。”
融岩原来打算和这三个洋鬼子沟通一番的,但一听这话,心中勃然大怒,大声斥道:“你们愚昧的地方,在于从来不知道自己的愚昧。妄想凭借几艘破船,几条破枪便打算和我泱泱中华相比吗?简直是萤火之光与皓月争辉,说你们差上十万八千里,那还是抬举你们了!”
“十八世纪上半叶,欧洲工业革命以前,世界的经济文化中心非中华大地莫属,汉人从未想到去奴役那些落后弱小的夷狄番邦,但是当这些西欧国家经济力量迅速增强后,便积极谋求对外侵略和扩张,你们陆续把亚洲、非洲、美洲大片地区变成殖民地或半殖民地,不遗余力地贩卖黑奴,走私鸦片,掠夺财富,戕害了全世界。”
融岩这话一出,三个洋人的脸上都闪过了一丝震惊之色,用不可思议的眼光看着他。
一直以来他们根深蒂固地认为中国人是劣等民族,从皇帝到平民都是可任人欺辱的懦夫,没想到眼前这个貌似文弱的汉人竟然有这样的见识和气魄。
他们一个个耸拉下脑袋,神态恭顺了许多。
崔健、崔怜云等人虽然不懂英语,但从洋人的神态可以看出,一向倨傲的洋人在融岩面前落了下风。
崔怜云嘴角浮起一丝笑意,暗忖这个融岩还真有两下子,用洋人的语言把洋人说得哑口无言了。
“小融,你怎么懂洋话?”崔健问道,他越看融岩越喜欢,连称呼都变了。
这个问题还真不好回答,融岩总不能说自己是穿越过来的吧,曾经学过十几年的英语,还通过了四级考试。
他只好临时编故事,沉吟了好一会儿才说道:“我老师年轻的时候去广州谋生,在十三行做过伙计,那里住的都是各国来大清做买卖的洋人,跟他们学了不少洋话,后来他把这些洋话也教给了我。”
融岩越说越郁闷,“这睁眼说瞎话也真累人!”
“哦——”崔健应了声,看那神色,似乎并不完全相信,但他并未在这样的问题上纠缠,马上指着卫兵说道:“咱们走,你们把炉子抬出去,让这几个鬼佬慢慢享受吧。”
“走吧,让这几个鬼佬冻着,等快冻成冰棍的时候,咱们再来。”崔怜云接口道,又见融岩张口欲语,再也不给他说话的机会,赶紧拉着他走出了柴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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