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唐串儿离去的空档，融岩把自己来红枪会会的经过说了一遍，接着问道：“马师爷，你这样一个文人，是怎么和那帮武夫交流的？”
融岩的意思是，你整天之乎者也，千字文不离口，崔健他们听得懂吗？
“老朽是徐庶进曹营，一言不发。”通过交流，马师爷与融岩的距离似乎近了些，终于说出了自己在红枪会的处境。
其实，马师爷对融岩来红枪会的过程一清二楚，昨天晚上，他还到崔怜云的住处看了一眼。融岩看到的那个黑影就是他。所以马师爷并不怀疑融岩是受崔健之命来探他口风的，反而觉得和融岩相处很舒服，至少比其他人强。
两人越说越亲密，大有脉脉相通之感。
“红枪会总舵下设东西南北四堂，一堂辖四营，一营分四组，每组大约五十人。”马师爷向融岩介绍道。
“这么说红枪会总共也就是三四千人？”融岩没想到红枪会人数这么少。
马师爷：“算上战死的、逃跑的、病死的、饿死的，现在恐怕都到不了三千了。”
“红枪会现在最要紧的就是军粮，再这么下去，不用清军围剿，恐怕就有内讧了。”
正说着，唐串儿回来了，二人赶紧闭了嘴。
“小老弟”，马师爷对融岩的称呼也变了，“我来看看你的墨宝。”
融岩上大学时跟着田氏书法视频练过楷书，自觉还不错，最起码昨天晚上崔怜云和玉儿都大为赞赏的，他做好了马师爷夸他的准备，甚至还想好了自谦的词。
马师爷看完，没说话，默默活动了一下手腕，拿起毛笔，伏到案上，屏息写将起来。
不一会儿，“自得其乐”四个正楷大字跃然纸上。
融岩一看，眼睛顿时瞪圆了。俗话说，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和马师爷正楷相比，他的田楷，简直没法看。
想来也不奇怪，他这个业余书法爱好者，总共才写过几个字？而马师爷从小就用毛笔。在某种意义上，毛笔就是古代学子实现梦想的阶梯，县试、府试、院试、乡试、会试、殿试，哪一试也离不开毛笔。
融岩这般一想，心中也就释然了。
也许是马师爷展示了一下自己的书法，发现远超融岩，大有成就感；也许是马师爷终于碰到了一位能和他交流的文人，这么一会儿说了他一个月的话，心情舒畅，在融岩准备告辞的时候，却把融岩拉住了。
“小老弟，难得你来看望老朽，来、来、来，老朽这里还有半坛子烧酒，今天咱们把酒言欢。”
“串儿，拿着钥匙，到库房里看看，有什么下酒菜，少拿些来。”融岩这个主管钱粮的师爷，还没上任就开始贪污，不如此，融岩实在想不出支走唐串儿的理由。
两只黑瓷大碗，已然倒上酒，烤红薯在炉子上煨着，酒气和烤红薯的香味在房间内慢慢散开，使这个缺少人气的屋子多了几分生活气息。
“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马师爷低头抿了一口酒，慢悠悠说道。
随着这句开场白，马师爷便把红枪会的大事、小事、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和融岩唠开了。
谁说马师爷少言寡语，那是话匣子没打开，一旦打开话匣子，融岩发现，马师爷还是一个话痨。
前天，西堂和东堂的兵卒为了抢粮食，发生械斗，死一伤十，西堂堂主胡汉周和东堂堂主牛铁本来就不对付，这件事导致了二人直接大打出手，还是崔健把他们分开的。
北堂堂主杨柏红大清早遛马，由于雪大路滑，在城门楼子下摔了一跤，本来是小事一件，没想到竟拔出剑来把他的贴身卫兵杀了。知情者说，杨柏红斩杀的卫兵其实是崔健的眼线。
“红枪会抓了三个洋人，老师可听说此事？”融岩打断马师爷的话头，有意问了一句。
“这个不提也罢。”马师爷摆摆手道：“这话我搁这儿，你慢慢瞧，这不是好事。”
融岩：“何以见得？”
“小老弟，你知道融岩把红枪会驻扎在故城堡，为什么吗？”马师爷捏了一块红薯放进嘴里，慢慢咀嚼，慢慢说道：“这里面有大文章。”
融岩听崔健亲口说过个中原因，但到最后，崔健并没说透，只留下一句话，“师爷是个好东西”，还让他多和马师爷接触。他这次来，一半是为自己，一半是奉了崔健的命令。
马师爷见融岩茫然状，用手蘸着水，在桌子上画了一个圆点，说道：“这是故城堡，它向北200余里是北京，向南百余里是保州，向西百余里是太行山，向东200余里是天津卫。”
融岩频频点头，马师爷说的很对，他似乎也在这个图上面想到了什么。
“崔健向西可以和大刀会徐韦会合，向东走海陆可以投奔太平军，唯有向南、向北是死路，北京和保州都有重兵把守，插翅难过。”
马师爷说到这里，看了融岩一眼，见他一副恍然若悟的样子，叹口气道：“小老弟，世人都小瞧崔健了。”
融岩一怔，赶忙抬头看去，见马师爷神秘一笑，接着说道：“崔健真把南北两个方向视为死路吗？我看未必。”
“崔健要投降朝廷？”融岩冲口说出。
马师爷一把捂住了融岩的嘴，在他耳边低声道：“这话可不能乱讲，要掉脑袋的！”
融岩深深看了马师爷一眼，心里说道：你都把话说到这份儿上，傻子也听明白了。
“可是红枪会却节外生枝抓了三个洋人，为南北方向的图谋，增添了太多变数。”马师爷又是一声叹，“所以我说这不是好事。”
融岩唯有点头，频频点头。今天和马师爷一席谈，对他震撼太大了，好多内容超出了他的认知，哪怕他知道点儿清史，这些内容却不见于史册的。
“依老朽看，捉拿洋人，多半不是出自崔健授意，而是洋人无意间闯入故城堡地界，红枪会的斥候为了图财，擅自做主抓的。”
“然而抓了以后，反崔健的人发现，这是个天赐良机，哪有不大肆利用的道理？”
“围绕洋人，红枪会内部、清廷、甚至大刀会，必然有一场你死我活的博弈。”
融岩听着马师爷娓娓道来，心中对他越发佩服。马师爷一席谈，把红枪会的处境，崔健的想法说的明明白白，让他茅塞顿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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