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细雨斜斜掠过永盛绸缎庄的雕花窗棂,将账本上的墨迹晕染出细小的毛边。余文乐握着狼毫的手突然顿住,沾着朱砂的笔尖在壬戌年三月那栏洇开一朵暗红。掌柜在柜台后催促月底结账的声音仿佛从极远处传来,他的目光死死钉在泛黄纸页上——这行记录着三十匹蜀锦去向的小字,竟与母亲临终前塞在他掌心的半块玉佩纹路如出一辙。
他下意识按住胸口,隔着粗布长衫,仍能感受到贴身衣袋里那块羊脂白玉的温润。这是块真正的和田玉籽料,触手如凝脂,恰似冬日初雪裹着融融暖意。对着从窗棂漏入的微光,玉体边缘泛起淡淡的粉雾,那是羊脂白玉特有的光晕,仿佛阳光穿透云层时的朦胧温柔。断裂处凝结的暗红血渍,在乳白底色上格外刺目,而环绕玉身的云雷纹,每一道凹槽都打磨得圆润细腻,显示出非寻常匠人能及的工艺。
余文乐记得玉石鉴赏课上老师说过,顶级羊脂白玉的透闪石含量高达99%,这样的纯度足以让它在阳光下呈现出独特的凝脂光。此刻他将玉佩贴在账本暗码上方,发现那些看似随意排列的数字与符号,竟恰好组成了玉佩上的云雷纹样。更令人心惊的是,当他用指尖轻抚玉面,那种滑腻触感如同抚摸初生婴儿的肌肤,正是羊脂玉独有的油脂光泽。
喉结剧烈滚动,他忽然想起母亲咽下最后一口气前的模样。那双布满冻疮的手死死攥着玉佩,断裂处的血痕蹭在她褪色的粗布衣襟上:去城西当铺,找...找青鸟衔枝的...话音未落,握着玉佩的手便永远垂下。那时他只当这是临终呓语,如今想来,母亲颤抖的指尖是否也曾反复摩挲过这块玉佩,就像此刻的自己?
余账房?伙计推门而入,惊得他慌忙合上账本,城东悦来客栈说今年的布料要换花色。余文乐强压下心头翻涌的惊涛,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账本封皮。羊脂白玉在怀中微微发烫,他突然意识到,这不仅是块价值连城的宝玉,更是解开父亲失踪、母亲抑郁真相的关键。从新石器时代起便象征君子品德的玉石,此刻正带着千年传承的重量,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夜色浸透青石板路时,余文乐怀揣账本和玉佩摸到城西当铺。铜制门环上的青鸟浮雕栩栩如生,他刚要叩门,却听见里面传来压低的对话:余记绸缎庄那小子开始查旧账了?放心,当年的事早被老爷...话音戛然而止,木门突然洞开,掌柜皮笑肉不笑地望着他:贵客是要典当?
余文乐后退半步,月光恰好照在掌柜腰间的玉佩上——那是与他手中半块能严丝合缝的另一半。玉佩中央的血渍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暗红,像极了账本上那抹晕开的朱砂。掌柜脸色骤变,伸手去抢账本,两人拉扯间,账本掉在地上,露出夹层里半张泛黄的契约,上面赫然印着父亲的名字。
掌柜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仿佛被抽走了所有血色。那双浑浊的眼睛突然迸发出骇人的精光,如同饿狼瞧见猎物般死死盯着余文乐怀中的账本。给我!他嘶哑着喉咙,布满老茧的手如鹰爪般疾伸过来,袖口滑落处,露出一道狰狞的疤痕,蜿蜒如扭曲的蛇。
余文乐本能地后退半步,后背重重撞上身后的红木柜台,震得上面的算盘噼里啪啦作响。账本在剧烈的拉扯中脱手飞出,泛黄的纸页如枯叶般四散飘落。他眼睁睁看着那半张藏匿多年的契约从夹层中滑落,仿佛慢动作般打着旋儿,最终轻飘飘地落在青石板上。
月光透过斑驳的窗棂,斜斜地洒在契约之上。那陈旧的宣纸上,余明德三个朱砂字迹在月色下泛着暗红,宛如凝固的血迹。这三个字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余文乐心头——那是父亲的名字,是他无数个夜晚在梦中呼唤却始终得不到回应的名字!记忆如潮水般汹涌而来,年幼时父亲温暖的怀抱,离家前夜那声沉重的叹息,此刻都与眼前这张契约重叠在一起。
掌柜的呼吸变得粗重而急促,额头上青筋暴起。他猛地扑向地上的契约,却被余文乐抢先一步按住。四目相对时,余文乐在对方眼中看到了从未有过的恐惧与慌乱,那是一种被人戳破秘密、即将大祸临头的惊惶。你到底知道什么?余文乐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指甲深深掐进契约边缘,仿佛要将这张承载着无数谜团的纸张看穿。
寂静的当铺内,唯有两人粗重的喘息声此起彼伏。破碎的纸页在夜风的吹拂下沙沙作响,柜台后的座钟突然发出整点报时的钟声,当——当——的声响回荡在空荡的室内,惊起梁上栖息的寒鸦。这一刻,时光仿佛凝固,而余文乐知道,自己终于触碰到了那个尘封多年的真相边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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