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被揉碎的靛青绸缎,悄无声息地漫过泛着水光的青石板路。街角那株三人合抱的老槐树垂下虬结枝桠,在晚风里轻轻摇晃,似在为即将上演的好戏做序章。临时搭建的戏台上,褪色的猩红帷幔被烛火映得明明灭灭,忽然,一阵清脆悦耳的碗碟相击声骤然响起,惊飞了檐角栖息的夜枭,也划破了老街的静谧。
七弦月琴被一双布满老茧的手缓缓抱起,琴弦轻拨,叮咚之声如清泉溅石,泠泠地淌入众人耳畔。七十一岁的盲眼老艺人李三爷,身着洗得发白的蓝布长衫,怀中紧紧抱着那只祖传的粗陶碗——碗身布满细密的冰裂纹,碗沿处被岁月磨得温润发亮。他将竹筷轻轻叩击碗壁,节奏由缓至急,苍凉醇厚的唱腔裹挟着西北风沙般的粗犷韵味,破空而出:“青石阶,马蹄残,驮铃摇碎月光寒......”
这独特的声腔,正是流传三百余年的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碗碗腔。其唱腔婉转处似春燕绕梁,激昂时若战鼓擂响,此刻在李三爷的演绎下,百年前的古朴韵律与现代的夜色完美交融,诉说着茶马古道上尘封已久的秘宝传说。台下观众无不屏息凝神,仿佛看见一队队驮着茶砖的马帮,正踏着月光,沿着蜿蜒的青石古道,在崇山峻岭间艰难跋涉。
李三爷的喉结随着唱腔上下滚动,枯瘦的手指在碗沿变换着节奏,每一声碗响都似敲在众人的心坎上。这碗,不仅是伴奏乐器,更像是连接古今的时光之钥,让百年前马帮汉子们的吆喝声、山间回荡的驮铃声,都在这一方小小戏台上鲜活起来。而那关于秘宝的传说,也随着碗碗腔独特的拖腔与花腔,如涟漪般在老街的夜空里层层扩散,引得众人浮想联翩。
碗碗腔起源于清初华山北麓的华阴、华县,自乾隆年间传唱至今,已在三秦大地开枝散叶,衍生出关中东路、西府、陕南、陕北四大流派。其唱腔兼具江南小调的婉转与秦腔的豪迈,欢音明快似春日繁花,苦音悲怆如寒夜泣血。演至情深处,小生小旦真假声如流云绕峰,老生苍凉的真声则似古寺洪钟,将江湖儿女的爱恨情仇演绎得荡气回肠。
作为皮影戏的经典声腔,碗碗腔的伴奏堪称一绝。主奏月琴丁丁当当的音色恰似珠落玉盘,与敲击瓷碗的清脆声响交相辉映,再辅以板胡如泣如诉的长音,勾勒出西北高原独有的苍凉意境。即便登上现代舞台,中西合璧的管弦乐队也未能掩盖碗碗腔的独特魅力——当马号呜咽着穿透交响乐的轰鸣,观众仍能听见百年前古驿道上的风声。
李三爷的唱词采用传统十字对偶句,九重锁,暗河险,茶马古道埋金山这般通俗又暗藏玄机的词句,正是碗碗腔的特色。台下听众或许不知,这种既能传唱《春秋配》《火焰驹》等经典爱情故事,也能演绎江湖秘闻的艺术形式,曾在光绪年间随着皮影戏班的脚步,一路从关中平原流传至山西孝义、曲沃,成为横跨两省的文化纽带。
但此刻老槐树下,李三爷用最传统的五人皮影班底,仅凭月琴、碗碟与一副好嗓子,便将百年声腔化作钥匙,悄然开启了茶马古道尘封的宝藏之门。
而那关于秘宝的传说,也随着碗碗腔独特的拖腔与花腔,如涟漪般在老街的夜空里层层扩散,引得众人浮想联翩。李三爷的唱腔忽而拔高,尾音如丝线般在夜空中缠绕盘旋,忽而又陡然下沉,似带着听众坠入古道深处的迷雾。“九重锁,暗河险,茶马古道埋金山……”沙哑的嗓音裹着西北特有的苍凉,将每一个字都刻进了听众心底。
戏台下,茶客们手中的粗陶碗微微发颤,茶汤在碗壁漾起细密的波纹,不知是因为夜风的吹拂,还是内心的悸动。几个孩童瞪大了眼睛,攥着衣角,想象着传说中堆满金银的洞窟;鬓角斑白的老者轻轻摇晃着蒲扇,恍惚间仿佛回到了年轻时听过的马帮故事,那些在篝火旁流传的隐秘往事,此刻竟与眼前的唱词重叠。
绸缎庄二楼的雕花木窗前,掌柜的指间摩挲着翡翠扳指,目光深邃。三天前他收到的密信中,康定商人隐晦提及的古老预言,此刻与碗碗腔的唱词不谋而合。他身旁的账房先生推了推圆框眼镜,低声念着账本上的数字,却难掩眼中的兴奋——若是真能寻得宝藏,这笔财富足以让他们的生意拓展到西域。
在人群的阴影处,几名黑衣男子交头接耳,腰间的短刀在灯笼下泛着冷光。他们从邻县一路追来,只为那传说中能改变命运的秘宝。其中一人紧盯着台上的李三爷,喉结不住地滚动,仿佛已经看到了金光灿灿的财宝在向他招手。
就连街角卖糖人的老汉也停下了手中的活计,竹勺里的糖稀悬在半空,忘记了滴落。他想起二十年前,自己曾在茶马古道的客栈当伙计,听往来的马帮说过,在雪山深处的某个峡谷,藏着一批神秘的货物,价值连城却无人敢取。当时只当是玩笑话,此刻却在碗碗腔的唱词中,突然变得无比真实。
随着最后一个音符消散在夜空中,李三爷缓缓放下手中的碗和竹筷,对着台下深深一揖。然而,台下的观众却久久不愿散去,低声的议论声此起彼伏,像春汛时的河水,漫过老街的每一个角落。那关于茶马古道秘宝的传说,借着碗碗腔的独特韵律,在这个夜晚生根发芽,即将在这座小城掀起一场轩然大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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