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一次失败

换源:

  “砰”吴莉莉冲了进来,没看林默,径直把自己摔进沙发里。

二十出头的吴莉莉,浑身散发着“别惹我”的气息。

“又怎么了?”林默放下手里的记录本。这是她们第四次见面,每次开场都差不多。

“怎么了?你说怎么了!”吴莉莉猛地转过头,眼睛通红,像要喷火,“那个贱人!陈露!又在小组里阴阳怪气我!说我方案不行?她算个什么东西!她懂个屁!她就是嫉妒我!所有人都嫉妒我!”

林默等她稍微停顿,“陈露具体说了什么,让你觉得她在针对你?”

“说什么?她那个眼神!那个语气!‘吴莉莉,你这个数据支撑好像有点弱啊?’听听!这还不叫针对?她就是看我不顺眼!故意挑刺!想让我在领导面前出丑!”吴莉莉语速飞快,胸口剧烈起伏。

“之前几次,你也提到陈露,还有其他同事,好像都对你有敌意?”林默试图引导她看到模式。

“不是好像!就是!”吴莉莉声音拔高,“他们就是一伙的!排挤我!我能力强,他们害怕!害怕我抢了他们的风头!一群小人!”她咬牙切齿。

林默放轻声音,“听起来很委屈,也很愤怒。这种被排挤的感觉,以前有过吗?比如上学的时候?”

吴莉莉眼神变得极其戒备,“你什么意思?查我户口?又想说我敏感?说我被害妄想?你们这些心理医生都一样!都他妈觉得是我有问题!行!我就是有问题!我活该被欺负!行了吧!”她猛地站起来,抓起包就要走。

“莉莉,”林默也站起来,声音沉稳急切,“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想帮你理清楚,这种强烈的不被接纳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找到源头,也许能…”

“源头?源头就是他们坏!这个世界坏!”吴莉莉打断她,站在门口,背对着林默,肩膀剧烈抖动,“你帮不了我!谁也帮不了我!你们只会说漂亮话!根本不懂我有多痛苦!”她猛地拉开门,冲了出去。

林默站在原地,深深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挫败感像一块沉甸甸的石头,压在心口。这不是第一次了。每次试图深入一点,触及可能的童年经历或核心信念,吴莉莉的反应就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炸毛,攻击性十足,然后逃离。她的情绪像过山车,一会儿把林默当救命稻草,极度依赖,倾诉所有细节;一会儿又因为林默一句不够“共情”的话,立刻翻脸,贬低、攻击,把林默打入“和其他人一样坏”的阵营。典型的边缘型人格障碍特征,教科书一样清晰。但清晰,不等于能解决。

几天后,吴莉莉又来了。这次她眼睛哭肿了,像只可怜的小猫。

“林默对不起,上次我太激动了”她抽噎着,“我控制不住,我好难受。真的只有你能理解我了。我男朋友他也不要我了。他说他受不了了!我该怎么办?我是不是真的很讨人厌?”她眼神里充满了绝望和自我憎恨。

林默递给她纸巾,等她情绪稍微平复。“感情出现问题,双方都有责任。我们上次聊到,当你感到被抛弃时,那种恐慌特别强烈,会做出一些激烈的行为,比如…”

“比如什么?骂他?威胁他?”吴莉莉突然又激动起来,眼泪瞬间收住,眼神变得尖锐,“是!我是骂他了!威胁要自杀!可那是因为他先冷落我的!他不在乎我了!他活该!”

林默保持平静,“威胁自杀,或者伤害自己,并不能真正解决问题,反而会把在乎你的人推得更远。这是一种…”

“推远?他本来就想走!他就是个渣男!”吴莉莉猛地站起来,指着林默,“你也觉得我作?觉得我用自杀威胁人?好!我这就死给你看!让你们都满意!”她歇斯底里地喊着,眼神狂乱,真的低头开始用头去撞旁边的墙壁!

“住手!”林默迅速上前拉住她,用身体挡住墙壁,同时按下紧急呼叫铃。保安很快进来。

吴莉莉被保安暂时控制住,情绪崩溃地大哭大骂。林默看着眼前混乱的局面,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她知道吴莉莉此刻的痛苦是真实的,那自我毁灭的冲动也是真实的。但她的所有干预——共情、引导、设置边界、教授情绪管理技巧——在面对这种极端不稳定和根深蒂固的扭曲认知模式时,都显得苍白无力。像用一张纸去挡汹涌的洪水。

后续的几次咨询,像在走钢丝。吴莉莉的情绪依然在“你是唯一的光”和“你跟他们一样想害我”之间剧烈摇摆。林默尝试过认知重构,尝试过情绪调节训练,甚至尝试过联系她的家人。效果都微乎其微。吴莉莉的生活依旧一团糟,人际关系持续崩坏,自伤行为时有发生。

最后一次咨询,吴莉莉没来。只发了一条充满怨恨的短信,“别假惺惺了!你根本帮不了我!你就是想看我笑话!你和他们一样!我再也不会来了!你满意了吧!”

林默看着手机屏幕,沉默了很久。她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灰蒙蒙的天空。没有挫败后的愤怒,只有一种沉重的疲惫和清醒的认知。

她拨通了督导刘老师的电话。

“刘老师,是我,林默。我这边有个个案,吴莉莉,边缘型人格障碍倾向明显。我尽力了,但效果不好。她脱落了。我想申请转介给更有经验处理人格障碍的专家,最好配合精神科药物干预。另外,我想跟您详细聊聊这个个案,我觉得我需要学习更多。”

挂了电话,林默坐回椅子。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自己能力的边界。她的方法,对那些陷入困境但认知相对完整、有改变意愿的人,或许是一盏灯。但对于像吴莉莉这样,被严重的、固化的病理模式所困,内心世界如同风暴肆虐的孤岛,她的那点光和语言,太微弱了。她需要更系统的知识,更专业的支持网络,甚至需要承认,有些问题,单靠谈话治疗,远远不够。

这次“失败”,没有让她退缩,反而像一盆冷水,浇醒了某种潜在的“无所不能”的错觉。成长的路,还很长。她需要更扎实的工具,更谦卑的态度,去面对人心更复杂的深渊。核心的“挫败与成长”,就在这份清醒的无力感和寻求专业支持的决心中,悄然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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