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到梅章公的底细了吗?”程滋忽然开口,声音带着一丝疲惫的沙哑,眼睛依旧闭着。
“有点眉目,但还不全。”万俟非的声音低沉,“这人像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只知道他大概是一年半前突然出现在程家的,之前的信息一片空白。有布行的老伙计跑江湖的,说在湘西那边的老档口,好像见过一个形容相似、但名字不同的人,似乎……跟一些‘赶尸’、‘炼尸’的旁门左道有过牵扯,具体真假还在查。”
湘西!赶尸!炼尸!
这几个词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程滋的神经!她猛地睁开眼,眼底一片冰寒。难怪!难怪那宅子要建在乱葬岗上!难怪要烧那么浓的异香掩盖尸气!难怪需要无头亡魂的“脸面”和“司仪”的魂魄!还有那碗浓稠可疑的汤药……朱秀秀喝下去时那瞬间的僵硬……
一个更加清晰、也更加恐怖的轮廓在她脑中浮现:梅章公,这个精通邪术的湘西来客,利用程家的财富和朱秀秀丧夫后的某种执念(或许是复活?或许是别的),在这座建在万人坑上的新宅里,布下了一个庞大的、以程老爷“葬礼”为名的邪恶仪轨!那些惨遭斩首的程家故人,他们的魂魄和“脸面”都是祭品!阿勒的魂魄是仪式的引子!而后院东南角那反复燃起的诡异绿火……极有可能就是炼制某种东西的“阴火”!
“送我回去。”程滋的声音冷得像冰,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立刻。”
万俟非心头一紧:“现在?你这样子……”
“必须回去!”程滋打断他,眼神锐利如刀,“杨君那个蠢货在朱秀秀面前提了‘葬礼’,她们一定会加快动作!阿勒说她是司仪,被困住了……我怀疑,她们可能已经……或者即将,对阿勒的尸身做什么!那后院东南角的绿火,可能就是关键!我必须弄清楚!还有五姨太何晓月……她频繁跑洗手间,真的是病吗?还是……她察觉到了什么,在用这种方式躲避那碗药?”
她一口气说完,气息有些不稳,但眼中的火焰却燃烧得更加炽烈。掌心的“怨发结”似乎感应到了她强烈的意志和杀机,那股凶戾的怨气竟诡异地蛰伏下去,变得冰冷而内敛,像一条等待噬人的毒蛇。
万俟非看着程滋眼中那不顾一切的疯狂,知道劝阻无用。他猛打方向盘,车子发出一声低吼,朝着国福路的方向疾驰而去。
车子在距离程宅还有一个街口的地方悄无声息地停下。程滋推开车门,晚风带着凉意吹拂着她滚烫的脸颊。她将袖中紧握的“怨发结”又往深处藏了藏,回头对万俟非道:“布行那边,继续挖!特别是那个法国佬和工人的事,还有梅章公在湘西的根底!越快越好!”
“你小心!”万俟非的声音充满担忧,“有任何不对,立刻想办法通知我!”
程滋点了点头,没再说话,转身,挺直了腰背,朝着那座在暮色四合中如同巨兽般蛰伏的华丽宅邸走去。高跟鞋踩在青石板路上,发出清脆而孤寂的声响,一步一步,像是走向深渊,也像是走向决战的前夜。
宅邸的铁门在身后沉重地关上,隔绝了外面最后一丝喧嚣。浓烈的异香混合着若有似无的汤药味,如同粘稠的蛛网,再次将她牢牢包裹。厅堂里亮着昏黄的水晶吊灯,却驱不散那股深入骨髓的阴冷。那块被竹栅栏围起来的巨大禁地,在灯光下投下更加浓重诡异的阴影。
程滋的目光扫过空荡荡的客厅,没有看到朱秀秀和梅章公的身影。她放轻脚步,像一只灵巧的猫,快速穿过大厅,走向通往二楼的楼梯。
刚踏上几级台阶,一个压抑着痛苦、断断续续的呻吟声,混合着水流声,从一楼走廊深处传来。是洗手间的方向!
程滋脚步一顿,屏住呼吸,侧耳倾听。是五姨太何晓月的声音!那声音极其痛苦,像是在忍受着巨大的折磨,又带着一种极度的恐惧。
“……不……不要……求求你……放过我……药……我不喝……不……”声音断断续续,夹杂着剧烈的喘息和呜咽。
程滋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她猛地收住脚步,屏住呼吸,身体瞬间绷紧如弓。袖子里紧握的“怨发结”骤然爆发出刺骨的寒意,那股凶戾的怨气如同嗅到血腥的鲨鱼,蠢蠢欲动,冲击着她手腕的经脉,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腰间暗袋里的朱砂盒猛地一烫,一股暖流应激般涌出,才勉强压住那几乎要破袖而出的阴寒。
何晓月不是病!她是被什么东西缠上了!那碗药……绝对有问题!
程滋眼中寒光一闪,没有丝毫犹豫,立刻转身,如同融入阴影的猎豹,悄无声息地朝着洗手间的方向潜行过去。走廊铺着厚厚的地毯,吸走了脚步声。越靠近那扇紧闭的磨砂玻璃门,那股浓烈的异香和药味就越发浓重,几乎凝成实质,其中还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淡淡的腐败腥气!
门内,灯光昏暗。何晓月痛苦的喘息和压抑的哭泣声断断续续,伴随着一种奇怪的、粘稠的“咕噜”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粘液里搅动。
程滋贴在冰冷的墙壁上,侧耳倾听,指尖已经悄然按在了腰间朱砂盒的边缘。她深吸一口气,将体内那点微薄的灵性催动到极致,缓缓地、无声地,将洗手间的门推开了一条极细的缝隙。
昏黄的灯光从门缝里泄出。
眼前的景象,让程滋的血液瞬间冻结!
五姨太何晓月瘫坐在冰冷潮湿的瓷砖地上,背靠着浴缸,浑身湿透,昂贵的丝绸旗袍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她因痛苦而剧烈起伏的轮廓。她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发紫,眼神涣散,充满了无尽的恐惧和绝望。她的双手死死地捂着自己的小腹,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身体筛糠般抖动着。
而真正让程滋头皮炸裂、几乎失声尖叫的,是何晓月捂着的那个地方!
她的小腹!
那里,在湿透的旗袍布料下,一个清晰的、婴儿头颅大小的凸起物,正在疯狂地蠕动、顶撞!那凸起物呈现出一种令人作呕的青灰色,表面布满了紫黑色的、如同蛛网般虬结的血管!它每一次剧烈的顶撞,都让何晓月发出一声非人的惨嚎,身体痛苦地蜷缩起来。更恐怖的是,那凸起物似乎拥有某种意识,它正拼命地、一下下地,朝着何晓月捂在上面的双手狠狠撞去!每一次撞击,都发出沉闷的“咚”声,伴随着何晓月撕心裂肺的哭喊!
“滚开!滚开啊!孽障!啊——!”何晓月的声音已经嘶哑变形,充满了崩溃的疯狂。
那根本不是什么病!那是一个活生生的、寄生在她腹中的、充满恶意的……东西!一个由怨气、邪术和那碗诡异汤药催生出来的“尸胎”!
就在程滋心神剧震的刹那,那疯狂蠕动的青灰色凸起物,仿佛感应到了门缝外窥视的目光,骤然停止了撞击!
何晓月的惨叫声也戛然而止。
洗手间里陷入一片死寂,只剩下水龙头滴水的“嗒…嗒…”声,敲打在死寂的空气里,如同丧钟。
下一秒,那青灰色的凸起物猛地转向了门缝的方向!程滋甚至能“看”到,那团血肉模糊的东西上,似乎裂开了一道缝隙,如同……一只没有瞳孔、只有无尽怨毒和贪婪的竖眼!一股冰冷、粘稠、带着强烈吸扯之力的恶意,如同实质的触手,瞬间穿透门缝,死死锁定了程滋!
“谁?!”何晓月也察觉到了异样,惊恐地顺着那“尸胎”的“视线”猛地扭头看向门口,涣散的眼神里爆发出最后的惊骇。
被发现了!
程滋心脏狂跳,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她来不及思考,身体的本能快过意识!藏在袖中的左手闪电般探出,紧握的“怨发结”带着刺骨的怨毒寒意,被她用尽全力,狠狠朝着那扇磨砂玻璃门甩去!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响。
那卷暗红褐色的诡异发丝在脱手而出的瞬间,仿佛活了过来!它们如同拥有生命的毒蛇,在空中无声地舒展开来,每一根发丝上缠绕的细微暗金纹路骤然亮起,散发出幽暗的光芒!一股更加深沉、更加古老、更加凶戾的束缚之力轰然爆发!
嗤——!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冰面上的声音响起。
那卷“怨发结”精准地撞在磨砂玻璃门的门框上,并未穿透玻璃,而是如同拥有粘性般,瞬间缠绕、攀附、勒紧!暗红色的发丝深深嵌入木质的门框,那些亮起的暗金纹路如同活物般流动,构成一个极其复杂、充满蛮荒镇压气息的古老符印!
嗡——!
一股无形的、强大的封禁之力瞬间扩散开来,将整个洗手间的门连同门框死死“缝”住!那股从“尸胎”身上散发出的、试图穿透门缝锁定程滋的冰冷恶意,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布满荆棘的铜墙铁壁,发出一声只有灵觉才能感知到的、怨毒的尖啸,猛地被弹了回去!
门内,何晓月发出一声更加凄厉、仿佛灵魂都被撕裂的惨叫!那青灰色的凸起物疯狂地在她腹中冲撞、扭动,似乎被那“怨发结”的封禁之力激怒,变得更加狂暴!
程滋一击得手,没有丝毫停留!她甚至不敢再看门内一眼,那“尸胎”怨毒的目光和何晓月绝望的惨叫如同跗骨之蛆。她猛地转身,用尽全身力气朝着楼梯狂奔!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在死寂的走廊里如同惊雷!
快!再快一点!
她必须立刻回到自己的房间!梅章公!朱秀秀!他们随时可能出现!这宅子里,已经没有安全的地方了!
就在她冲到楼梯口,即将踏上台阶的瞬间——
“程滋小姐。”
一个平板无波、没有丝毫情绪起伏的声音,如同鬼魅般,在她身后极近的地方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