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程峰的反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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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峰那句撕心裂肺的“爹——!”,声音在空旷得能跑马的大厅里砸出个回响,然后像只被掐住脖子的鸭子,戛然而止。

程滋趴在冰凉的地板上,脸贴着冰冷的木板门缝,透过那道细细的光带,心脏差点从嗓子眼里蹦出来蹦迪。完了完了,这二愣子把梅章公那尊煞神招惹了!

楼下客厅中央那块被竹栅栏圈出的“禁地”,正上演着一场诡异又寂静的哑剧。梅章公背对着程滋藏身的房门,姿态板正得像块深灰色的门板,他手里捧着个东西——青铜质地,圆不溜秋像个腌咸菜的坛子盖子,盖子顶上的钮却是个扭曲的、龇牙咧嘴的人头雕塑,嘴里还衔着个同样材质的小圆环。诡异的是,那人头雕塑的两只眼睛,此刻正散发着幽幽的、跟后院一模一样的绿色光芒,活像两盏鬼气森森的迷你小灯笼,把那一片竹栅栏和梅章公灰暗的背影都镀上了一层渗人的碧色。

程峰则跟个被施了定身术的泥塑似的,僵在大厅入口处,两只脚像被钉进了地里。他脸上那点平日纨绔子弟的油滑劲儿被吓得一点不剩,只剩下一种被抽走了三魂七魄的惨白和呆滞,连嘴都张着忘了合上。他手里的家伙露了出来——是把铮亮的小手枪,枪口倒是还颤巍巍地指着梅章公的后心,可惜那枪柄已经被他攥得湿漉漉,汗都快滴下来了。

这场景,程滋看着都觉得牙酸。一个拿枪的少爷,对着个背对着他手里捧“鬼灯”的管家,两人跟中了石化魔法似的一动不动。空气死寂得连根针掉地上都能当锣敲。

梅章公终于动了。

他没回头,甚至连眼角的褶子都没波动一下,只是捧着那盏造型清奇、光芒幽幽的人头青铜盏,极其缓慢、又极其稳定地……往下放。

嗡——!

之前那低沉粘稠的震动声,在他动作的同时陡然拔高了一个调门!那声音更闷,更急,更像是有什么极为浓稠厚重的东西,正从地底深处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强行拉扯出来!

竹栅栏圈起来的地板中央,就在那人头青铜盏即将落下的正下方位置,一块看似浑然一体的深色大理石地砖,竟无声无息地向两边滑开!

没有齿轮咬合的声响,没有马达驱动的噪音,就像一块黄油在热刀上融化分开那样安静而丝滑。一个直径约莫两尺的漆黑洞口,赫然露了出来!

洞口里,没有想象中的深渊,而是……一种奇异的景象。

首先冲入眼帘的,是一片浓郁得化不开的墨蓝色粘稠液体,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束缚着,在洞口下方缓缓旋转,如同一片缩小的、粘滞的夜空。液体表面漂浮着点点灰白色的、细小如骨茬般的东西。但这还不是最骇人的。

就在这片粘稠的墨蓝色“夜空”中心,漂浮着一个……竹笼子!?

很普通的藤条编织的竹笼,不大,比菜篮子还小些,就是乡下人赶集装鸡崽子常用的那种,笼眼稀疏。此刻,这竹笼子正被浸在那墨蓝色的粘稠液体里,缓缓沉浮。而笼子里装着的,并不是小鸡。

那是一个人!一个被强行、扭曲地塞进去的女人!

程滋的瞳孔猛地收缩!虽然光线昏暗,只能看到轮廓,但那蜷缩的四肢,被粗糙藤条勒得变形的腰臀,以及一头浸在粘稠液体里的、海藻般凌乱飘散的长发……

是那个叫阿勒的无头女鬼!或者说,是她的尸体!

那件淡黄色的长裙沾满了粘稠的墨蓝色液体,湿漉漉地贴在身上,勾勒出被野蛮挤压进狭小笼子的躯干轮廓。她的脖子无力地歪斜着,脖颈处……切口森然平整,只有一片令人心悸的黑暗空洞!

原来阿勒的头在这里!不在这里!她的身体像一件被丢弃的垃圾,被塞进这腌咸菜的竹笼,浸在这诡异的“油汤”里!后院绿火冶炼的……难道就是这种油?!

那人头青铜盏无声地悬浮在了洞口上方,盏壁上龇牙咧嘴的人头雕塑眼中,绿光大盛!一股无形而强大的吸力从盏口发出,下方墨蓝色粘稠液体中猛地分出一道粘稠的血色流束!那血色极其浓艳,带着新鲜血液特有的腥气和一种令人作呕的腐败甜味,像一条活的血蛇,被青铜盏贪婪地吸了上去!

血液……墨蓝色的尸油……还有那些漂浮的灰白色细小骨茬!这些东西被人头青铜盏吸入,瞬间搅合在一起,在盏内形成一个急速旋转的小型漩涡!暗红色的血珠、墨蓝的粘稠油滴、惨白的骨屑……如同被打翻的颜料盘,在幽幽绿光下疯狂混杂、渗透!

墨蓝色的油污迅速侵染了鲜红的血液,将血液变成了更深沉、更污浊的暗红色凝块!而那点点灰白色的骨屑,则吸附在这些污浊的暗红凝块上,像是在油里翻滚的面包糠!

嗡——嗡——

那抽取和混合的声音变得更加粘稠、更加厚重、更加……令人不安!像是在搅拌一锅来自地狱的浓汤!

青铜盏内的漩涡越转越急,吸附了骨屑的暗红凝块开始凝聚。一股难以形容的气息散发出来——那是死亡、怨念、腐败被强行压缩糅合后,形成的某种极度污秽又蕴含着诡异“力量”的混合物!而那股混合物,正被无形的力量牵引着,顺着青铜盏顶部那人头雕塑口中的小圆环,被汲取进去,仿佛正被输送向一个不为人知的地方!

程滋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后背的冷汗彻底湿透了贴身的小衣。这太恶心了!也太可怕了!梅章公根本不是在守灵,他是在用那盏邪门的灯盏,以阿勒残缺的尸身为原料,在这禁地的中心,汲取着血液、尸油和亡者骨粉,制作着某种污秽的“能量膏”或者“媒介”!

难怪阿勒的魂魄说她是葬礼司仪却被困于此!她的身体……被当成了这邪恶仪式的核心“祭品”或者说“动力炉”的一部分!

就在程滋心神激荡,差点控制不住呼吸时——

僵立在门口的程峰,脸上那呆滞的惨白,一点点被某种疯狂决绝的赤红取代!他盯着梅章公如磐石般纹丝不动的背影,看着那散发着邪异绿光的青铜盏,看着下方竹笼里阿勒那扭曲惨烈的躯干,五官剧烈地扭曲起来。眼底深处最后一点胆怯被一股亡命徒般的狠厉彻底压过!他那只攥着手枪、抖得快散架的手臂,猛地绷紧了!不再犹豫,不再颤抖,他近乎咆哮地嘶吼出声,像要将压抑到极致的恐惧彻底喊破喉咙:

“爹——!儿子送你上路——!!!”

扳机被狠狠扣下!

刺耳的炸响撕裂了大厅的死寂!

枪口爆出一团刺目的橘红火光!灼热的弹头带着恐怖的动能,撕开空气,直扑梅章公那毫无防备的后心!

来了!这程家少爷的绝地反击!程滋的心脏几乎停止跳动,眼睛死死盯着那枚射出的子弹!快!射爆那盏妖灯!射穿那个邪门管家的黑心!

电光火石之间!

一直纹丝不动、仿佛沉浸在那污秽炼化中的梅章公,甚至都没回头!他只是托着人头青铜盏的那只手,极其自然地、甚至带着点行云流水般的优雅,向旁边……轻轻挪开了几寸。

同时,他原本悬在下方洞口、正专注于汲取混合物的青铜盏,只是微微抬了一下盏身。

就是这仿佛信手拈来的、轻微到几乎可以忽略的偏移!

嗤——

那颗势在必得的子弹,擦着梅章公深灰色长衫的衣角,险之又险地掠了过去!既没有打中梅章公的身体,也没能击中他手中那盏关键的青铜盏,甚至连盏口边缘都没有蹭到!

它带着凄厉的破空尖啸,擦着青铜盏上那个龇牙咧嘴的人头雕塑的耳朵,一掠而过!然后,狠狠地——钉入了梅章公身后不远处、那圈围着禁地的粗糙竹栅栏上!

啪嚓!

拇指粗的竹竿应声而裂!碎屑飞溅!

梅章公的身形连一丝晃动都没有。他甚至没有停下手中那污秽混合物提炼的步骤。人头青铜盏依旧平稳地悬浮着,盏眼绿光幽幽,那暗红色的污浊凝块依旧稳定地、源源不断地顺着人头雕塑口中的圆环被汲取消失。

程滋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这他娘的是什么身法?!这老妖物背后长眼了?!

这一枪,像是抽干了程峰所有的勇气和力气。他僵在原地,看着那纹丝不动、连个头发丝都没乱掉的背影,脸上疯狂退去,只剩下比之前更深重的、溺水般的绝望和惊恐。手里的枪“吧嗒”一声,掉在了光洁冰冷的地板上,清脆的声响在寂静的大厅里显得格外讽刺。

完了。程滋的心沉到了井底。这二愣子连送死都送得这么……稀松平常!

梅章公似乎对这场拙劣的刺杀毫不在意。或者说,在他眼中,程峰的存在大概还不如一只试图叮咬大象的蚂蚁。他甚至没有转身看一眼那个绝望的袭击者。他依旧稳稳地托着青铜盏,那盏中幽幽的绿光,此刻却似乎……更亮了一分。

他微微抬起头,那双深井似的眼睛,仿佛穿透了楼层阻隔,穿透了黑暗,精准无比地……

投向了二楼,程滋藏身的那扇门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