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求死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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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静得像块浸了油的绒布,连窗外的风都放轻了脚步。

温羽凡那声带着血丝的怒吼,像根烧红的铁丝,“刺啦”一声划破了这层绒布,在楼道里撞出嗡嗡的回响。

四楼的王建军猛地从床上弹起来,额前的碎发黏在汗津津的额头上。

他胡乱抓过枕边的手机,屏幕光刺得他眯起眼——凌晨三点二十五分。

“他娘的!”他低骂一声,喉咙里还卡着没睡醒的沙哑,胸腔里的火气“噌”地就窜了上来。

这阵子楼下的动静就没断过,先是办丧事的哭嚎,后是半夜的呜咽,今儿竟直接吼上了,再好的性子也经不住这么磨。

“吵死了!还让不让人睡觉了!”他扯着嗓子朝楼下喊,吼声撞在天花板上,震得吊灯的拉线晃了晃。

床尾的李嫂被他这一嗓子惊得哆嗦了下,连忙披了件外套坐起来,伸手轻轻拍了拍他后背,掌心的温度带着点安抚的软:“行了行了,小声点。”

她往窗外瞥了眼,楼下 201室的窗户还黑着,只有窗帘缝里漏出点手机屏幕的微光。

“那大兄弟……这一年遭的罪还少吗?”她的声音放得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老婆孩子没了,自己瘫了,现在连妈也走了……心里头苦啊。”

王建军的火气被这话浇下去一半,他咂了咂嘴,往床上一倒,后脑勺砸得床垫“咚”一声响:“我知道他苦,可我明天一早六点就得去工地搬砖,这觉睡不好,明天出力气都发虚!”

他扯过被子蒙住头,被角却故意留了道缝——其实心里也明白,真要不管不顾地发火,自己也过意不去。

李嫂叹了口气,伸手把他蒙头的被子往下拽了拽,露出他的耳朵:“忍忍吧,谁家还没个难的时候。他喊出来,兴许心里能好受点。”

她说着躺了回去,手却搭在王建军胳膊上,轻轻拍着,像哄孩子似的。

楼道里的寂静慢慢拢回来,只剩下远处偶尔传来的货车鸣笛,在夜色里飘得很远。

楼下的温羽凡,耳朵还嗡嗡响。

王哥的吼声像块石头,砸在他本就乱糟糟的心上,溅起一片尴尬的凉。

他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仿佛那声音还在耳边炸响——是啊,他忘了这是老楼,墙薄得像层纸,一点动静就能传遍上下。

他低头看向悬浮在眼前的系统对话框,淡蓝色的光映在他空洞的瞳孔里,像两簇快灭的鬼火。

漫画里的系统都是救世主,带着主角一路开挂,可到了他这儿,倒像个催命的判官,专挑他最想死的时候来添堵。

“系统……”他喃喃着,声音轻得像叹息,“有系统又能如何?”

他想起小智抢蛋糕时,袖口沾着的奶油;想起周新语系着米白色围裙,在厨房回头瞪他的样子;

想起母亲给轮椅扶手缠棉布时,线头在指尖绕来绕去的模样……这些画面像碎玻璃,扎得他眼眶发烫。

“能让我的老婆孩子回来吗?能让我的父母回来吗?”

对话框里的字变了,只有两个字,白得刺眼:「不能!」

像有人往他心口泼了盆冰水,冻得他骨头缝都发疼。

最后一点对这系统的幻想,碎得连渣都不剩。

他猛地抬起头,眼里的空洞突然被决绝填满,嘴角勾起一抹狠戾的笑:“那你对我来说,还有个屁用!”

话音未落,他抓起灶台上那把还沾着暗红血渍的菜刀,反手就往左手腕划去。

这一次,他没闭眼,死死盯着刀刃——他要看着这破系统怎么拦!

可刀刃刚碰到皮肤,就像撞上了块烧红的铁板,无法寸进。

不是钝,是硬,是那种看不见摸不着,却扎实得能碾碎骨头的阻力。

系统对话框“唰”地变成了刺目的红,像块烧红的烙铁悬在眼前,尖锐的警报音“嘀——嘀——”地炸响,震得他耳膜生疼。

“警告!危险!宿主打算自我毁灭!系统将立即启动紧急回避方案!”

温羽凡瞪大了眼睛,满脸的不可置信。

他想要继续用力,却发现并不是刀刃被什么阻挡了,而是自己的身体像是被一股神秘的力量禁锢住了,整个人定在了那里,如同被施了定身咒的雕像一般。

无论他如何挣扎,如何使劲,哪怕是一根手指头也动弹不得。

他能感觉到肱二头肌在突突跳动,小臂的青筋鼓得像蚯蚓,可菜刀就悬在离皮肤半寸的地方,纹丝不动。

后背的冷汗顺着脊椎往下淌,浸透了病号服,贴在身上凉得刺骨。

他试着动了动脚趾,哪怕只是蜷一下,脚踝处都传来钢筋般的禁锢感,仿佛整个人被浇铸成了石像,只有胸腔里那颗狂跳的心脏还在证明他是活的。

“你凭什么阻止我!”他的嘶吼带着绝望和不甘,像被砂纸磨过的铁片,在狭小的房间里撞出刺耳的回音,“你既然不能让我的家人回来,就别管我的死活!”

空气里飘着淡淡的血腥味,是刚才割腕时溅在地板上的,混着他粗重的喘息,显得格外腥甜。

悬浮的对话框泛着冷白的光,新弹出的文字像淬了冰:「因为系统已经与宿主绑定。宿主如果死亡,系统也将随之损毁,系统的自我保护机制不允许这种情况发生。」

温羽凡盯着那行字,突然笑了,笑声里裹着泪,比哭还难听。

眼泪像断了线的雨珠,顺着眼角的皱纹往下滚,砸在衣襟上洇出深色的斑,又顺着布料滴落在轮椅的金属扶手上,发出“嗒嗒”的轻响。

视线被泪水糊住,对话框的轮廓都变得模糊,可那些冰冷的文字却像烧红的烙铁,在他视网膜上烫下印记。

“自我保护?”他的嘴角抽搐着,牙关咬得咯咯作响,下颌线绷得像要断裂的弦,“你们这些玩意儿,连人命都不懂,谈什么保护?”

悲伤像涨潮的海水,从脚底漫上来,呛得他喘不过气。

妻子系着米白色围裙在厨房炒菜的样子,儿子抢蛋糕时飞起来的衣角,母亲趴在桌上叠衣服的佝偻背影……这些画面在脑子里旋转,每一张都带着甜,此刻却变成最锋利的刀,把他的心脏剜得鲜血淋漓。

可愤怒又像火一样在五脏六腑里烧,恨这系统多管闲事,恨自己连死的自由都没有,恨这世界从头到尾都在耍他。

他的脸扭曲着,嘴角咧向一边,眼角却挂着泪,他额头上的青筋暴起,连带着太阳穴都突突直跳,“可恶……为什么……”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哭腔,又透着股狠劲,“连死都不让我痛痛快快的……要折磨我到什么时候啊!”

那股禁锢的力量丝毫没有松动,反而像察觉到他的挣扎,收得更紧了。

他能感觉到肌肉在微微颤抖,却连偏一下头都做不到,只能任由泪水糊住视线,任由绝望像藤蔓一样缠紧喉咙。

就在这时,“笃笃笃”……

敲门声突然响起,在死寂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突兀。

温羽凡浑身一僵,像被针扎了似的。

那敲门声不重,却一下下敲在他紧绷的神经上。

他猛地想起刚才的嘶吼,想起这栋老楼糟糕的隔音,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是四楼的王哥?还是隔壁的陈婶?他们肯定被吵到了,说不定正站在门外攥着拳头,等着骂他这个疯子。

“不……不好意思……”他想喊得大声点,可声音刚出口就变成了哽咽,带着浓浓的鼻音,“我……我会小声点的……真的……”

话说完,他自己都愣住了。

视线往下,能看到手腕上还沾着未干的血迹,能感觉到那股求死的决绝还残留在骨头里。

可此刻,他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对着门板道歉。

一股巨大的悲凉突然砸下来。

他自嘲地扯了扯嘴角,泪水又涌了上来。

是啊,都到这份上了,都打算一了百了了,怎么还会怕邻居的指责?怎么还会下意识地认错?

这怯懦,这残存的顾忌,像最后一根稻草,压得他胸口发闷。

原来连死,他都死得不干脆。

然而,门外的敲门声并未因他的道歉而停歇,反而像钉钉子似的,一下重过一下。

沉闷的“笃笃”声撞在老旧的木门上,震得门板微微发颤,连带着墙皮上的灰都簌簌往下掉了几粒。

温羽凡的心像被这声音攥住了,越收越紧,胸腔里闷得发慌。

“是我。”

门外传来的声音裹着夜风的凉意,透过门缝钻进来,带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

像蒙着层雾的旧照片,明明该认得,却怎么也看不清轮廓。

温羽凡皱着眉,舌尖抵着上颚使劲想——这声音不尖不哑,带着点年轻人的硬朗,却又比记忆里某个影子沉了些。

他立刻排除了大表哥杨诚实。

杨诚实有钥匙,每次来都是“哗啦”一声转开锁芯,嗓门大得能惊动整层楼,哪会这么客气地敲门?

“谁?谁啊?”温羽凡张了张嘴,声音像被砂纸磨过的生锈铁片。

眼角还挂着没干的泪痕,咸涩的味道顺着脸颊往下滑,他抬手胡乱抹了把,指尖触到一片冰凉。

脑海里翻来覆去地筛着可能的人,从远房亲戚到以前的同事,每个名字都像抓不住的沙子,晃了晃就散了。

“是我,周良。”

门板那头的声音清晰了些,像拨开了层薄纱。

温羽凡浑身一震,轮椅的扶手被他攥得咯吱响。

周良——那个一年前,一脸阴沉地站在面前,把“你老婆死了,儿子也死了”这几个字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他心窝的男人。

那张削瘦的脸,紧抿的嘴角,还有眼里翻涌的悲愤与怨怼,瞬间在脑海里活了过来。

“你来干什么?”他的声音冷不丁地硬了起来,像结了层冰。

防备像刺猬的尖刺,一下子全竖了起来。

他现在被那该死的系统捆得像块砧板上的肉,连动根手指头都费劲,哪有心思应付这个“报丧人”?

万一他又带来什么更糟的消息呢?

“先把门打开,让我进去,我有要紧事跟你讲。”周良的声音透着股火烧眉毛的急,门板都被他按得微微内陷,“砰砰”两声重响,像是在催命。

温羽凡心里的火气“噌”地就冒了上来。

瞎添乱!

他现在被系统钉在原地,手腕上的菜刀还在往下滴残血,地上的血迹像条扭曲的蛇——这副样子,怎么开门?

他咬着牙在心里骂:早不来晚不来,偏在这时候凑热闹,是看我还不够惨吗?

可念头刚转完,浑身紧绷的肌肉突然一松。

像被剪断的弹簧,那股死死箍着他的诡异力量瞬间抽离,连带着手腕上的刺痛都轻了些。

他愣了愣,试探着动了动手指,居然能弯了。

眼前“嗡”地浮起个发着淡蓝微光的对话框,一行白字跳了出来:「危机解除,紧急回避方案已中止。」

温羽凡盯着那行字,嘴角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这系统倒是会挑时候,早不松晚不松,偏等门外催命似的敲门才松。

他重重叹了口气,气音里裹着满肚子的无奈与苦涩,到头来,连死都由不得自己。

“快点,我时间不多了,赶紧把门打开!”周良的声音又追了进来,带着不容分说的急切,像是身后有什么在撵他。

温羽凡低头看了看手里的菜刀,寒光闪闪的刀刃上还沾着他的血。

罢了,连系统都不让他死,还能怎么办?

他摇了摇头,把菜刀往灶台边一搁,铁柄撞在瓷砖上,发出“当啷”一声脆响。

“行行行,来了来了。”他应着,声音里的烦躁压都压不住。

他握住轮椅的推手,使劲往前挪。

轮椅的橡胶轮子卡在地板的裂缝里,“嘎吱嘎吱”地挣扎着,像头喘着粗气的老驴。

每滚一下,都像是在他满是褶皱的心上碾过,把那点刚冒头的死心,碾得稀碎。

楼道里的风顺着门缝灌进来,带着股霉味,吹得他后颈发凉。

温羽凡盯着门把手的方向,心里乱糟糟的——周良这时候来,到底要干什么?

温羽凡握着轮椅推手的指节微微泛白,金属扶手被磨出的细痕硌得掌心发疼。

他缓缓转动轮盘,轮椅碾过地板裂缝时发出“吱呀”一声闷响,像根生锈的骨头在呻吟。

出租房房门的门轴早生了锈,拉开时“嘎吱”作响,扬起的灰尘在门口悬浮,被楼道里漏进来的晚风卷着打了个旋。

门口的周良逆着光,身形在昏暗里像块没烧透的炭。

温羽凡的目光在他脸上扫过,从紧抿的嘴角到攥着裤缝的手指,最后落在那双藏在阴影里的眼睛上——那里像积了场没下透的雨,潮乎乎的,却又透着股说不出的冷。

一丝抵触顺着脊椎悄悄爬上来,像摸到了块冰,他下意识地往轮椅里缩了缩。

“啊良,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话出口时,温羽凡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比想象中更哑,像被出租屋的霉味泡过,尾音拖得有些长,带着挥之不去的疲惫。

他刻意让语气平得像块板,却还是掩不住那点藏在礼貌底下的冷淡。

周良没应声,只短促地“嗯”了一声,脚步已经越过门槛。

皮鞋踩在地板上的“咚咚”声很沉,震得墙角那堆空纸箱都跟着发颤。

他身上的烟味混着夜露的寒气涌进来,和屋里的霉味绞在一起,让温羽凡忍不住蹙了蹙眉。

“先让我进去再说。”周良的声音压得很低,像怕被什么听见,话尾还带着点没散尽的风音。

温羽凡看着他擅自往里走的背影,喉结滚了滚。

那点刚冒头的不悦被他强行按下去——总归是新语的弟弟,是这世上仅存的、和他有过一丝牵连的人。

他默不作声地转着轮椅往后退,轮子在地板上留下两道浅痕,像条无奈的尾巴。

伸手带门时,指腹摸到门板上剥落的漆皮,碎渣簌簌往下掉,落在手背上凉丝丝的。

“额……好吧,你随意。”他扯了扯嘴角,想牵出个像样的笑,却只动了动嘴角,“哦,对了,灯忘记打开了。”他抬手指向墙壁,那里的开关积着层灰,塑料外壳裂了道缝,“开关在那里,你帮我按一下。”

周良的摇头,阴影里的侧脸轮廓绷得像块拉满的弓。

“不用开灯,这样就行了。”他的声音比刚才更低,像从喉咙深处滚出来的,在黑暗里撞了撞墙,又弹回来,带着点说不出的阴森。

温羽凡愣了愣,目光扫过客厅。

月光从窗帘破洞漏进来,在地板上投下几道歪歪扭扭的银线,像谁没缝好的伤口。

墙上母亲的遗像在暗影里泛着点微光,相框边缘的漆掉了块,露出里面的木头茬。

他心里那点疑惑像泡了水的海绵,慢慢涨起来——周良从不忌讳光亮,今晚这是怎么了?

“哦,好吧。”他没再追问,只是转动轮椅往客厅中央挪。

轮子碾过地砖接缝时“咯噔”一声,像颗没咽下去的石子。

“那你随便坐吧。”他停在离周良两步远的地方,后背抵着那只掉漆的木柜,柜门上的镜子早蒙了雾,照不出人影。

但温羽凡的眼睛却能在黑暗中将周良看得清清楚楚。

此时他并没有在意,只当自己习惯了黑暗。

周良没动,目光却越过他,直直落在墙上的遗像上。

月光恰好漫过相框,照亮了母亲嘴角那点温和的笑意,只是在这深夜里,那笑意看得人心里发沉。

他的眉峰几不可察地蹙了下,像是被什么扎了下,随即又松开,脸上飞快地掠过一丝愧疚,快得像流星。

“不好意思,”周良的声音终于松了点,却还是带着股紧绷的滞涩,“最近我事情实在太多了,忙得晕头转向,所以没来得及赶上阿姨的葬礼。”

温羽凡望着他。

周良的喉结在动,像是在吞咽什么,月光落在他下巴的胡茬上,泛着青黑的光。

他忽然觉得累,从骨头缝里往外冒的那种累。

经历过楼塌的巨响,听过妻儿离世的噩耗,送走过母亲的灵柩,好像什么情绪都被磨平了,剩下的只有一层薄薄的壳。

他扯了扯嘴角,那抹笑淡得像水痕,在脸上转瞬即逝。

“没事,”他说,声音平得像摊在地上的月光,“葬礼不过是个形式罢了,你有这份心意就够了,没必要大半夜还来跑一趟。”

话落时,窗外的风突然紧了紧,卷着窗帘边角“哗啦啦”响,像谁在暗处叹气。

客厅里的空气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一个沉,一个涩,在这破败的出租屋里缠成了团。

周良的鼻翼像是灵敏的雷达,在空气中轻轻扇动了两下。

那股血腥味极淡,混在出租屋特有的霉味和晚风吹进来的油烟气里,像根细针猝不及防地扎进鼻腔。

不是动物血的腥甜,是带着铁锈味的、属于人类的血,对于当过兵的他来说,再熟悉不过。

他的眼神瞬间绷紧,像拉满的弓弦。

下意识转头时,脖颈转动的“咔”声在寂静里格外清晰。

目光越过温羽凡的肩膀,缓缓扫向厨房方向。

屋里没开灯,只有窗外漏进来的半缕月光,勉强勾勒出厨房的轮廓。

地砖上那几片干涸的血迹,在昏暗中像泼翻的墨汁,边缘泛着暗沉的褐,又像谁不小心打翻的中药渣,影影绰绰地趴在地上,透着股说不出的瘆人。

温羽凡的心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猛地缩成一团。

他甚至能听见自己血液冲上头顶的“嗡”声——还是被发现了。

刚才割腕时溅在轮椅扶手上的血渍,他明明用袖子擦过,怎么还会留下味道?

慌乱像潮水般漫上来,他几乎是凭着本能,猛地扯过搭在轮椅侧袋上的旧外套。

布料带着他的体温,被他急切地往扶手上一盖,动作又快又急,指尖蹭过木头扶手时,能摸到那片未干的黏腻。

外套的下摆垂下来,恰好遮住了那抹刺目的红。

“阿良,你不是说你赶时间吗?”他刻意让声音带上点不耐烦,尾音却控制不住地发颤。

说话时,他微微皱起眉,眼神往周良身上一瞟,又飞快移开,落在墙角结着的蛛网上。

他得让周良赶紧把注意力移开,赶紧说正事,赶紧走。

周良的目光像探照灯,在温羽凡脸上停了两秒,又扫过被外套盖住的轮椅扶手,最后落回厨房门口。

眉峰微微蹙起,嘴角抿成一条紧绷的线,眼底的狐疑像浮在水面的冰,若隐若现。

这小子刚才的动作太刻意了,像在藏什么。

但他确实没时间了。

口袋里的手机震了一下,是同伴发来的催促信息,屏幕在黑暗里亮了一瞬,又迅速熄灭。

周良喉结滚了滚,把到了嘴边的疑问咽了回去,指尖在裤缝上轻轻蹭了蹭。

“是,我时间不多。”他收敛了眼底的狐疑,声音沉了沉,“过一会儿我就会离开瓯江城了。”

“哦,是吗?”温羽凡扯了扯嘴角,那笑容比哭还淡,“挺好,出去走走挺好。”他的声音平得像摊在地上的月光,听不出半点情绪。

心思还缠在那摊血迹上,脑子里反复回放着刚才割腕的瞬间。

周良要走也好,走了就没人追问那股血腥味了。

他微微转动轮椅,轮子碾过地板裂缝,发出“咯吱”一声轻响。

身体往旁边挪了挪,目光落在窗台上那盆枯了的仙人掌上,刻意不与周良对视。

空气里的霉味、血腥味,还有周良身上带进来的夜寒气,搅在一起,沉甸甸地压在人胸口。

周良显然察觉到了他的敷衍,眉峰蹙得更紧,却没再绕圈子,往前跨了半步,阴影几乎将温羽凡整个罩住。

“我今晚过来,自然不是来跟你道别的。”他顿了顿,喉结动了动,像是在掂量词句的重量,“我这里有件事本来不打算告诉你的。但是后来想想,还是告诉你为好。毕竟,如果我死了,只怕不会再有第二个人关心这件事了。”

“死?”

这个字像块冰,“咚”地砸进温羽凡混沌的思绪里。

他原本涣散的目光猛地聚焦,身体下意识地往前倾了倾,轮椅的前轮在地板上碾出一道浅痕。

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连呼吸都顿了半拍——这个字太刺耳了,刺耳得让他想起楼塌那天的巨响,想起太平间里盖着白布的亲人,想起刚才自己握着菜刀时的决绝。

他死死盯着周良的脸,试图从那紧绷的下颌线、紧抿的嘴角里找出点玩笑的痕迹。

“阿良,你惹到什么麻烦了吗?”声音里的颤抖藏不住,一半是担忧,一半是对“死”这个字的本能恐惧。

这是新语的弟弟,是这世上最后一个和他有过牵连的人了。

就算心里再抗拒,听到“死”字,那点微弱的牵绊还是像根细线,猛地勒紧了心脏。

周良没接他的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那双眼睛在黑暗中亮得惊人,像淬了火的钢,带着股要把人看穿的锐利。

他沉默了足足三秒,才缓缓开口,每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低沉而有力:

“温羽凡,你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

声音在狭小的出租屋里荡开,撞在斑驳的墙壁上,又弹回来,带着股神秘的回响。

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连漂浮的尘埃都停在半空,那股淡淡的血腥味和霉味,似乎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凝重压了下去,只剩下这句话,像块巨石沉甸甸地砸在温羽凡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