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声音像男的,行为也像男的,天天就知道打打杀杀,我可比她文雅多了。”苏宁搂着一个年轻姑娘,身边还有一个姑娘给她端茶倒水。
年轻姑娘感到惊讶,道:“可人人都说‘不用胭脂粉玉颜’,这难道是假的?”
“当然…是假的了。”苏宁眼珠打转,脑子飞速运转如何编下去时,恍惚中看到一个月白色衣裙,头顶纱笠的女子,然后照着她的样子向年轻姑娘,骗道,“我见到她时,她戴了一顶纱笠,看不见脸,我还听说她右脸有胎记,从来不敢以面试人。”
“啊?不会吧,她可是英雄,英雄怎么会在乎这些呢?”姑娘道。
“英雄?一将功成万骨枯,有朝一日我能比她厉害。”
年轻姑娘握住他的手腕,观察一番:“你?勾搭姑娘家就算了,还超过她。我看的手只能执笔。”
“我是说不愿意为了笨蛋统治的天下付出罢了,一把剑才多重?”苏宁说到“笨蛋”二字,不由强调了语气,同时啐了口吐沫,骂到,“有这些笨蛋在一天,就一天别想好过。”
宋玉莲微微侧头,投向好奇的目光。心中骂道此人如此两面三刀,竟然背后偷偷议论自己,亏自己还好酒相待。
“不过你们别说,她还挺有文采,看着倒像是书呆子,不过自然是比不过我啦。”苏宁拍拍胸脯,然后喝下年轻姑娘喂的酒。
如果说前面的那些“胎记”“武痴”之类是对她的嘲弄,那么“书呆子”她就觉得是在夸她了,毕竟她还是更喜欢别人谈论她时说她是文人墨客。
给他倒水的姑娘沉默良久,突然发问:“听你说那么久,你好像不太在意战事输赢,或者是你根本不愿意为国而战?”
苏宁一顿,他确确实实是这么想的,转而佩服自己的眼光不错。但如果承认了那他在这个漂亮姑娘眼里就是一个连女子都不如的胆小鬼,那他苦心经营的感情就全泡汤了。
小做思考,道:“你看看我舌头还在不在?”
说罢吐出舌头,手指指着,嗯嗯嗯道。
“……”姑娘们十分无语,谁和女生聊天突然伸舌头出来。但碍于他也是她们的客人,还是敷衍道:“这不显而易见吗?在。”
“在就对了,敝人十八般武艺样样不精通,但唯独有这条舌头。须知敝人七岁便熟读倒背《鬼谷子》,十二岁就能猜得国事十之八九。敝人这条舌头可以把白的说成黑的,黑的说成白的。如果有朝一日陛下需要一人前往胡虏游说,那敝人将出一份力。”
“我看你吹牛挺厉害的,就是不知为何只是榜尾第一。”说罢两位姑娘一同发笑,是觉得他很会说大话了。
“那还不是还没到时候,江宁公一骑绝尘,没给我游说的机会。”
“是我没给你机会,还是你根本就没这个机会?”在三人言语之时宋玉莲已然悄悄来到三人身旁,闻听苏宁吹牛又带上了自己,心想自己的美誉早晚被他弄成恶语,再不发声恐怕第二天全天下的人都会这么说她。
三人齐刷刷抬头望去。唯有苏宁心中有鬼,不敢直视,瞥过脸假装毫不在意。
宋玉莲丢下两串铜钱,朝两位姑娘摆了摆手。
姑娘们心领神会,坏笑一声,只以为正牌查岗,拿起铜钱离开了。
“江宁苏家…江南三大家之首,礼仪就如此轻率啊。”宋玉莲微微笑着,一边给自己倒了一盏茶,一边打趣他。
“苏宁起身,作揖道:“敝人苏宁,见过江宁…公。”
“你那封信我看了。确实是…‘娴于辞令’。”
“江宁公过奖了,敝人写这些拙见时不时总能嗅到夜半花开的芬香,真是心旷神怡啊,有感而发罢了。”
“按规制,我可以招募一位幕僚,你……”
苏宁尴尬一笑,忽然觉得面前的女人不止是政治嗅觉不敏感,还有些单纯,才认识不到几天就敢这样,再者前日也没说什么策论。他抬手作揖,拜谢道:“敝人不通……”
“明日辰时,我希望能在府里见到你,放心,不会委屈你。”宋玉莲打断他,起身说道,“长安,你可不要让我失望。”
苏宁被打搅,感觉心中苦闷,加上被宋玉莲强行别进江宁府的编制,更加闷上加闷,可以说愤懑至极。
他的底线就是不为权贵折腰,现在连折腰的机会都没有,直接打断了,早知如此就应该听那个老头的不来趟这水。
宋玉莲望着他远离的背影,心中升起同病相怜的感觉,他不愿意为国效力,她亦不愿向权势低头。虽然两者略有区别,但同是在皇权下,身处同一个时代,还是会情不自禁联系起来。
如果,她拒绝了陛下的婚事,陛下也不再主张,那么她不会有这样“叛逆”的思考,反而会对陛下感恩戴德,也一定会制裁这个眼里“无君无父”的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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幔帐低垂,轻纱后的人影苗条、多姿。
小二隔着房门,都能嗅到淡淡的古檀香和清新的草木香。
“这应该就是苏姑娘那些花草的香味吧。”小二心中想到。他是新来的,第一次到二楼这间全江宁男人都梦寐以求却鲜有人能进来的房间门前。
房内不知道在捣鼓什么,姑娘半天没说话,却一直有器皿碰撞的“咣咣”声。
来时老鸨就告诉他,不管房内传出什么声音,只要苏姑娘没有吩咐,就得一直候着。
他已经在这站了一个上午,不知不觉也被这混合的香气迷住,脸不自主红了起来,人还没见到就先坠入温柔乡。
“伙计,伙计!”房内终于传来声响,只是没有叫醒春心荡漾的小二。
苏小小又连叫三声,还是无人应答,于是稍有脾气的拉开门,倒是把小二吓了一跳,两腿一软摔在地上。
小二抬头,看到苏小小的一瞬间瞳孔不自主的放大,心跳加快,面红耳赤。
“新来的……”苏小小嗔怪看他,火气稍退,喃喃道。
“快起来吧,地上多脏呀。”苏小小蹲下来,用手在小二眼前摇晃两下,想要弥补吓到他的愧疚。
小二缓过来,赶忙爬起来低着头,双手揣着,有些发抖,不敢直视。
苏小小起身走回房内,给他倒了一盏茶:“一会麻烦你,帮我叫楼下那个头戴斗笠的姑娘上来,然后把这个给她。就说苏小小室中备有新茗,斗胆相邀,望来之赐教。”说罢,从袖中拿出一块轻薄的木牌,上面用小篆阴刻着“小小”二字。
小二接过木牌,一路小跑下了楼。
过了几道连廊幔帐,向在位上喝茶的宋玉莲递上木牌,并传达了苏小小的意思。
宋玉莲接过木牌,打量一番,发现木料不错,是很名贵的木材制成,加之刚才看到苏小小的画像时的好奇,她跟了上去,在二楼一扇装饰豪华的门前停下。
淡淡幽香透出门缝,宋玉莲的第六感告诉她,这个姑娘不简单。
小二离开后,宋玉莲再次打量起来周围。
“苏小小……你怎么那么神秘。”她心中产生这样的疑问。
不多时,门开了。
开门的自然是苏小小了,她身着浅黄褙子,白色诃子裙,配上两鬓自然散落的发丝,又显得有些忧郁,然眼波流转俏皮,又衬出她的古灵精怪。
“姐姐和我说起过你,江宁公,宋清雪。”苏小小笑着,不经意露出一颗虎牙,接着道,“如果姐姐有对不起你的地方,请多多包涵。”半屈膝作揖,嘴角微微上扬,笑着邀请她进屋。
“你姐姐?”宋玉莲微微侧头,好奇看向她。
苏小小眼眸流转,发现说错话,却没有纠正:“先进来吧,我给你倒茶。乌龙怎么样,闽南来的。”
“都可。”宋玉莲轻提裙摆越过门槛,举手投足间可见的书香气质。
苏小小关上房门,快步走过玄关,撩开纱幔,领着宋玉莲在一处落地窗边坐下。
“请便。”苏小小依旧笑意不减。
宋玉莲点头致谢,十分拘谨的坐下,开始打量房间布局来。房内以檀木为主,檀红加之粉色幔帐,还有淡淡的草木香,无不透露着苏小小阴柔的性格。
这里可以看到淮河两岸,换句话说,这座楼正是建在秦淮河之上,以为桥梁沟通两岸,楼下是徐徐流淌的秦淮河水,不时有船只从下方经过。而宋玉莲坐的位置,苏小小的房间,正是整座红拂楼最佳的观赏秦淮河及河畔的位置,处于河水中间。有骚客诗云“暮晚霞云照,夜色月高悬”来形容宋玉莲坐的这个位置,日月都似乎以此为轴东西流转,向远处望去两岸尽收眼底。
苏小小在对面落座,然后很熟练的从桌底拿出茶具开始煮茶,原来前面小二听到的,正是她在整理茶具发出的声响。
“不是姐姐,是我叫习惯了,应该是哥哥,苏宁,你们见过的。”
“嗯…刚见过。”宋玉莲还是感到惊讶,不仅对苏宁更加好奇,更是感叹世界之小,在哪都能遇到有关系的人。
“我爹爹是他妈妈的亲弟,他叫我爹爹叫舅舅,是这层关系。”
“所以你是江南苏家的千金,苏家家风如此开放吗?”
“唉,哥哥说的一点没错,你的确是个书生。”
“何解?”
“如果是先帝时期,你要这么说那没错,可是现在,花魁只是一个头牌,不是身份,让我给那些大老粗揩油,那还是杀了我吧。”
“……”
“我待客只待两种,一种是女人,当然不能是‘契若金兰’;第二种是英雄,比如…你?你一个人好像占了两个,恭喜你咯。”小小微笑着,双手递上茶,随口一说,“请用,小心烫。”
淡黄的茶汤冒起白雾,几片茶叶飘在汤面。
“那如果我是来和你‘契若金兰’,你不就坏了自己的规矩?”
“哥哥说你不是,因为他说你看到他脸红了。”
宋玉莲闻听此言,心中一悬,下意识停下手中的动作。默默骂道此人口无遮拦真是什么都说。
苏小小也察觉不对,两颗眸子在眼眶里转了一圈,随即补充道:“这都没什么,我第一次待客的时候脸红起来像苹果。”
见宋玉莲不语,知道她不喜欢听这些。过了一会,指了指宋玉莲随手摆放桌面的木牌,道:“这个牌子,可以让你随时出入红拂楼,当然,也包括我这,但是要在我的待客时间哦。不过嘛,我挺喜欢你的,给你行个方便,以后只要你想,随时可以。”
宋玉莲依然看着窗外,轻轻嗯了一声。
苏小小痴痴的望着她,觉得她在那一刻十分神秘,一种莫名的情愫从眼眸中流出。
“你哥哥没去做官吗?”宋玉莲微微歪着脑袋,好奇问。
苏小小有点没反应来,但随即接过话茬:“没有,他向来不喜欢和贵胄待在一起。”
“那…如果强迫他做官会怎么样。”
苏小小噗嗤一声,但依然掩袖而笑,富家千金的仪态尽显。道:“你该不会强迫他做官吧。”
宋玉莲顿了顿,突然有些不好意思,道:“我…让他在我手底下做幕僚。”
“嘻嘻嘻,就这事啊,那你可得管着他点,之前高大人总让他参与一些政务,但他都不好好做,后来高大人就没怎么让他处理政务了。”苏小小一笑,灵动无比,让宋玉莲也对她好感倍增。
“哪位高大人?”
“郡守高修,是他的老师。”
怪不得,昨日在府中他与高修走得如此相近。宋玉莲心中想到。
“我看时候不早了,有空我再来拜访吧。”宋玉莲看着茶杯细长的影子,低垂眼眸,也盖不住眼底的清冷。她起身作揖,想从袖口拿出些银两,她以为是要付钱的。
苏小小赶忙推开她的手,打断了她的动作,道:“来我这,不用花钱,拿牌子就能上来了。”
宋玉莲尴尬的把手从袖口抽出来,心里想,倒是自己俗套了,果然还是得问清楚再出门。
两人互作揖分开。不多时宋玉莲就在小二带领下走出红拂楼,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漫无目的的走着,不一会就迷路了。
她初来江宁,便与迷路结缘,只道是自小深闺读书,及笄之年便入军中,曾在草原迷失两夜,只靠天上星辰辨得南北,如今在自家封地却分不清东西,现在只得自嘲一笑。
她轻声哀叹,走到桥边心中更是凄凉,其实苏宁那番话早已投入她心。对皇帝的失望,对战事的消极,让她矛盾。若非无受名爵,自是逍遥快活。她低下眉头,一丝丝惆怅悄然流出,透过帽纱看向远处,落日在河道中间,两侧屋檐像是将它高高举起,粉彩红焰铺满西天,将本就灰瓦黑檐的房屋显得更加暗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