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苏宁,我需要你的帮助

换源:

  书房内,一点烛光在黑暗中绽放,书影倒映墙上参差不齐。

“我真没想到,你竟然敢在江宁公府一夜不归。你可知如此,若陛下知道,会认为我们有所勾连的。”年迈的声音在房内回响,却带有失望与担心。

烛光一颤,似乎也很害怕。

“外祖父…我不相信爹他会通敌。”苏宁跪在外祖父前,双手撑地,几条血痕缠绕青色丝衣袖臂,浅印菊花纹也染成红色。

外祖父仰天长叹,手中藤条滑落,令苏宁一抖,气息紊乱。心中恐惧消散许多,又轻叹口气,闭目心思逃过一劫。

“长安啊,你要知道,我苏家经海贸三十载,我和你太老爷筚路蓝缕,披荆斩棘,若非先帝信任,何能成此基业,唯江南一家?如此,你才有三千金能坐之堂上。”他痛心疾首,手拍案牍,气若游丝,“我命不久矣。小小在红拂楼,自幼好红妆、才艺多端,怎肯接此重任。”

苏宁忍着眼泪没有落下,他记得小时候刚来江宁时,同那幼女一般脆弱不堪,时常哭泣,就连苏小小都调侃他为“姐姐”。外祖父每每在他哭泣时都会告诉他大丈夫当顶天立地,安家立业,如此哭泣乃妇人也。

他强忍胳膊裂痕因移动张裂带来的疼痛,捡起沾血藤条,双手擎过头顶,抬头望去:“外祖父,孙儿…已不是二十年前只会哭闹的魏宁了。”

外祖父从他血红的眸子看到了青年的自己,也是在此地被老太爷训诫,如今身份转变,方能理解父亲。现在外孙却比以往的自己坚韧,也安下心来,扶起苏宁,满眼心疼。

是年轻的自己,设身处地,怎会不疾首?;是自己的亲外孙,亲手抽的血肉模糊,怎会不痛心?

外祖父并掰断藤条放在案牍上,轻拍他肩膀,走到一处书架前,从一木盒取出一卷厥皮竹简,递给苏宁:“此乃先帝密信,乃绝密。共有三份,一份在藏经阁里封存入库,最后一份在宋丞相手上。”

苏宁胳膊颤抖,接过竹简,拉开阅览。随后瞳孔放大,身僵如木,槁如死灰。

外祖父拄起拐杖,拿来草药棉布,撩起他粘在肉上的丝衣,补充道:“当年是朝廷无奈之举,先帝被围云中,情势危急,存亡之秋,故出此下策。”

“六十万大军一夜之间…”苏宁本在喃喃,却被丝、肉分离的疼痛拽回现实,“痛…”

“若非如此,你大伯三叔,也不会战死沙场,马革裹尸。”外祖父言语间有察觉不到的哽咽。

“所以是爹…”苏宁不可置信,这是一个让他高兴的消息,也是一个极为可怕的消息,“是一个苦肉计。”

“当年先帝怀疑军中有奸细,不然不至于六十万大军在一夜之间灰飞烟灭。”外祖父轻口叹息,将一个积压心头多年的真相道出,不必说有多轻松了,“当年太子也随先帝困于云中,然先帝还未来得及告诉太子,就殡天薨逝。后来你父亲通过贿赂手段,得到了胡虏在我军的奸细——车骑将军夏安。”

“对外不是说是一些朝中大臣吗?怎又变成车骑将军了。”

外祖父没有做出回应:“然后,你父亲借出使为名,作为与胡虏谈判的使臣出使胡虏,然后向胡虏透露了先帝早已安排好的我军在胡虏的碟报名单。胡虏人十分款待你父,奉为上宾。”

“莫非事后太子一直不知此事?”

“你父前往胡虏后,先帝就写了三份密信,一封交给了当时的太子师宋濂,一份放入藏经阁中封存留档,另一封遣人送于我手。”外祖父一声长叹,难掩悌息,为魏文感到惋惜,“宋濂未告知太子。”

“所以藏经阁那份从一开始就石沉大海,如果宋濂和太子言明,又怎会让我父亲背二十年骂名?”

“陛下只知道,你父亲魏文是反贼,而你是反贼之子,虽然你父功过相抵,故只是将你遣回江宁二十年不得回京。”

“既知真相,宋丞相何不将此事告知陛下?”

“陛下还曾是太子时,就对你父怀恨在心,就算知道了也只会感到惊讶感到惋惜,但绝不会翻案。”外祖父心有怜惜,“你也不必怪罪宋丞相,他拿着这事,就是为了有朝一日在危难之时能用作他用。”

苏宁喃喃,眼神变得犀利,心中已然有了一个对策:“是时候了。”

-----------------

翌日,宋玉莲缓缓睁开眼,见阳光入室,十分刺眼,知是日上三竿,睡眼惺忪的躺在床上伸懒腰,薄毯也被她一脚踢下了床。正打算迷迷糊糊的去找东西吃,忽然想到昨日约好苏宁今日早晨过来,现在眼看临近中午,自己反而要失信于人,手忙脚乱跳下床穿好衣服。

也顾不上什么毛毯了,推开门跃出门槛。

只见青黛蹲在阶上,手中拿着一条树杈在地上自己和自己下井字棋。府内人少,若非烈日当头,蝉鸣鸟叫,也不知有多冷清。

听闻房门咯吱作响,青黛回过头,看到小姐,立刻丢下手中树杈,起身上前。

宋玉莲着急万分,连佩剑都只是拿在手上没有系上腰,看见青黛就仿佛看到了最后的希望,希望他没来,随即试探性的问:“他来了吗?”

“你说苏宁?他已在堂内等候。”青黛当然知道了,顿时全身发热,红了脸颊,但她根本就不敢进去叫醒主子。

宋玉莲心头一紧,眉头紧锁,却因着急没有注意青黛的变化。事情已然发生,迟到已是定数,只能硬着头皮随青黛前去。

步入大堂,只见苏宁端坐客位,一身浅暗祥云纹玄色直裾,腰系长剑,手肘微微向外弯曲,十分不自然的握住剑柄,这引起她的注意。

听到脚步,苏宁侧头望去,直跪作揖,忍住手臂传来的疼痛,打断欲要开口的宋玉莲:“苏宁见过江宁公。”

宋玉莲捋捋鬓边秀发,脸红发烫,却佯装不知:“长安久等,刚刚有事来迟了。”

殊不知眼角一点眼屎出卖了自己。

苏宁只此一眼,便忽然哈哈哈大笑,看向正在其身后低头扣手指的青黛,宋玉莲亦回首寻目光看去。青黛感到二人炽热的目光,心中害臊,脸上再次浮起一抹红晕,只得笑笑转移话题:“先生添茶否?”

苏宁是按时到的,青黛也还询问过主子会有什么事要他亲自前来府上拜访,他只是随口一说来讨酒喝,便真的以为是如此,便去寻主子去了,但来到宋玉莲闺房欲要叫醒,发现睡的正酣,平日若是叫醒了肯定挨不了一顿起床气。前一段时间还在京城时,刘太史的千金来府中拜访,日上三竿时宋玉莲还在赖床,听闻有客人到访,实在起不来,就先对白芷撒了一会起床气,然后假托自己不在府内,一大早随青黛出游了,有前车之鉴青黛也不敢叫醒,就蹲在门口等小姐自己醒来,只是她低估了小姐的困意,从早晨一直睡到午时。

“不必麻烦。”

宋玉莲摆摆手,青黛心领神会自行退去,堂内独留二人。

“你手怎么了?”宋玉莲缓步向前,一边盯着他的手一边走到他身旁,十分好奇,昨日他还生龙活虎,搂两娇于怀中,有说有笑,还不停揩油,今日却保持一种怪异的姿势。

“昨日撞下马来,险些致残。”苏宁看她的眼神带有些许怨恨,但语气调侃。

宋玉莲给他倒了杯茶,递给他:“哦...你一书生,又是世家大族,还需要自己骑马吗?”她真的很好奇,自己从小就习武,吃了不少苦头,虽然也曾几次摔下来,但到现在这个年纪骑马已经是家常便饭了,也不至于摔下来能成他这副模样吧。

苏宁看着递来的茶,腾着雾气,想要伸手接下,一阵钻心之痛又令他停止了动作。抬眼望向一副无辜委屈相的宋玉莲,暗自骂道此人一定是故意的。

宋玉莲反应过来,收回茶杯,放在案上,眼神中对他充满歉意,心中想着是不是该说什么。

一阵尴尬过后,苏宁打破沉寂:“我观府内有一水榭名曰‘清莲台’。夏日炎炎,乃避暑的好去处,要不到那说吧?”

她略作思忖,余光扫视周围,总觉得过于宽阔了,也觉得清莲台是个品茗对弈的好去处。

青黛引路,二人一路无语。

池中莲花更盛,雾气正浓,阳光透过花窗,花光竹影之间,在墙上映射出优美的图案。

来到那玉石桌前,苏宁只是远远看到,便被其独特所吸引,也顾不上什么疼痛,趋步上前,细细观摩。

“此乃陛下所赐。”宋玉莲紧随其后,紧紧握住腰畔剑柄。对他的反应却是好奇,竟如此喜爱金石玉器吗?

“妙哉妙哉!此等珍品世所罕见,可惜进了帝王家,早已没了雕刻成时的艳丽了。”他小作感叹,轻抚玉石,很顺手的就从桌下抽出棋盒。又顺手抓起一颗照着阳光看,看样子倒像是很懂古玩玉器的文人,十分专业。

“你很懂吗?”看着他抽出棋盒熟练的动作,联想到他家族的生意,其眼界肯定不会差,她正需要这样的人来帮助自己拓宽思维方式,对他能否帮助自己更加肯定一些,至少不是只会“纸上谈兵”的腐儒。

“不可多得的宝物啊,陛下对江宁公,可是十分喜爱。”

“陛下喜爱我,还把我嫁给那弱智皇子?”宋玉莲在石椅上坐下,双手怀抱负于胸前,“我只觉得,陛下在羞辱我。”

苏宁没有答话,而是看着棋子微微点头,宋玉莲以为他是认可她的话,却不想苏宁忽然来了一句:“好玉好玉。”

宋玉莲无语,看着他那“不拘小节”的模样,她打心底厌恶,但也不只是真的难以忍受,现在她好奇的是他一个文人,却腰系长剑,莫非也曾习过武?

苏宁正观摩棋子,忽然有一道寒光闪来,伴随一阵磨牙声,随后剑影出现,割开薄雾,留下一道口子,剑身如光朝自己而来。

一息之间剑尖离他仅一指之隔,苏宁闷哼一声,虽不知发生了什么,只感觉生死之间,顾不得什么疼痛,也没有疼痛感,下意识的侧过左肩,躲过锋芒,同时右手顺势握住腰间剑柄。可是锋芒像是点到为止,忽然停住了,但很快又向他脖颈砍来。

然后苏宁迅速抽出长剑与横斩而来的剑刃相碰,发出清脆响声。

虽然挡住了剑,但很快那柄剑带来的力气在两剑相碰时变为极其重的反推感,手臂伤口的疼痛立刻传递全身,握剑之手竟一时之间无力握持,长剑跌落,自己也向后退了几步。

恐慌情绪涌上来,苏宁抬头一探究竟何人出剑如此迅速,力气如此之大。

是宋玉莲。

宋玉莲不知何时站了起来,低垂眼帘,剑尖很自然的拖在地上。她对他的反应说不上失望,相反还有一些惊喜,竟然反应那么快的侧身躲过,还可以借此力拔出剑,虽然连剑都握不稳。

“江宁公意欲何为?”苏宁语调上扬,略有生气,更多的是恐惧。他只知道宋玉莲自小习剑,殊不知宋玉莲一剑可以砍断脖颈,提走头颅。

“你可曾习过武?”

“不曾。”他依然不知这女人要搞什么花招。

宋玉莲向前走了两步,剑尖在地上磨出阵阵寒声。苏宁见此,赶忙后退,是感觉这声音挺吓人的。

她只是走到掉落的剑旁,蹲下捡起来,剑刃朝自己递给他:“你武功如此之差,如何做我的幕僚。”

他心中暗自骂道,莫名其妙砍来一剑,这要真的被砍了还得找人缝起来。

“对了。”宋玉莲将剑插回剑鞘,再次坐下,问:“你前日那封信说你有办法?不妨今日说与我听听。”

宋玉莲的阴晴不定让苏宁感到非常恐惧,虽说她不至于光天化日之下把自己给砍了,但也说不准哪天走在路上突然猝死,喝水突然噎死。

见其不答话,亦知刚刚使的力气有点大。再次捋捋秀发,舒缓语气,轻声道:“长安,我需要你的帮助,我知道自己难以独自在朝中立足。”

清冷的眼眸里流露出一丝可怜。

苏宁也将剑放回剑鞘,心中思忖昨夜那尘封已久的密信,昨晚酝酿的计划,不管是魏宁还是苏宁,也不管皇帝是否愿意,他都要这么做,为父翻案是他目前最大的愿望,他已经等了二十几年,终于有了这个契机,既然上天给了机会,就要好好把握住。宋玉莲,一介女流而已,就不信还能掀起什么浪来,苏宁如此想着。

“苏宁愿为江宁公献犬马之劳。”

宋玉莲闻之,心里不要说有多高兴,感觉对未来充满了希望。她起身上前,想要诉说一番,却是觉得唐突;想要送礼,却是两手空空。随即低头看看,发现腰间的莲花形玉坠,思索再三,还是决定把这母亲的遗物给他:“你...可要好好保管。”

苏宁接过玉坠,缠在腰上,欲要抬手作揖,手臂传来的疼痛制止了他。

“你手到底怎么了?”宋玉莲想要翻开他的袖子一探究竟。

苏宁立刻躲闪,捂着手臂,思忖再三,摇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