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江的浪头拍碎在礁石上，青铜碎片被潮水推上滩涂。月光凝成冰晶附在碑文裂痕处，将“林翊”二字映得忽明忽暗。一只缠着绷带的手突然扣住碎片，指节泛着尸斑般的青灰。
“三百年了...终于等到弑圣者自毁道躯的这一刻。”
黑袍人沙哑的笑声惊起夜鹭。他掀开兜帽，露出半张被青铜鳞片覆盖的面孔——那鳞片缝隙间流淌的暗红血线，竟与墨阳子螭纹玉佩的纹路如出一辙。
混沌气流在虚无中撕开一道裂缝。
林翊踉跄跌出虚空，怀中苏璃的魂灯已只剩萤火微光。他的琉璃道躯彻底崩解，此刻的肉身比凡人更脆弱，右臂残留的冰晶纹路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溃烂。远处崩塌的九层宝塔化作流星雨坠向大地，其中一道青光直冲寒江方向。
“你赌赢了...但代价呢？”苏璃的残魂从灯焰中浮现，虚影淡得几乎透明。她指尖拂过林翊溃烂的伤口，冰蓝灵气却径直穿透血肉，“现在的你，连墨阳子养的狗都打不过。”
林翊攥紧从塔内带出的半截青铜碑，碑尖刺入掌心也毫无知觉。第九层崩塌前看到的景象仍在灼烧识海——三百具与自己容貌相同的尸骸，每具心口的断碑都刻着“弑圣者林翊”。轮回的诅咒比圣人威压更令人窒息。
“至少我撕开了天道的伤疤。”他舔掉嘴角血沫，混沌剑气消散后，连痛觉都变得迟钝，“倒是你，剑心还剩几成？”
苏璃的虚影突然扭曲。寒江方向爆发的青光穿透云层，在她眉心烙下血色卦象。原本即将熄灭的魂灯陡然窜起三尺火苗，灯芯传出霜天剑尊的厉喝：“去江底！那截舌骨要醒了——”
话音未落，整条寒江突然倒卷上天。浪涛在空中凝成三万六千柄水剑，剑尖齐齐指向林翊。江心漩涡深处，初代圣人的舌骨正在吞吐月华，每道波纹都化作谎言道则的锁链。
“看来墨阳子比我们急。”林翊低笑，任由水剑割破衣襟。溃烂的伤口触到谎言锁链，竟开始逆向愈合——失去混沌道躯后，他的肉身反而能容纳更多禁忌之力。
苏璃的残魂却盯着他掌心的青铜碑：“你早算到了？自毁道躯不止为破轮回...”
“嘘。”林翊突然捂住她的嘴，尽管手掌穿透虚影，“有人来收尸了。”
黑袍人的青铜鳞片在月光下泛起毒芒。他每踏出一步，江畔卵石便化作齑粉，碎末在空中凝成微型往生花。当距离林翊十丈时，袖中滑落的锁链已缠住三百道水剑。
“弑圣者的味道...比想象中恶心。”他深吸一口气，鳞片缝隙渗出黑血，“交出初代圣人的喉骨碎片，留你全尸。”
林翊歪头打量对方：“墨阳子养的狗都开始长鳞片了？血煞门的炼傀术果然...”
锁链破空声打断嘲讽。三柄水剑贯穿林翊左肩，将他钉在礁石上。黑袍人扯动锁链冷笑：“你以为还是那个能斩圣的琉璃道躯？现在杀你比捏死蚂蚁还——”
惨叫骤然撕裂夜空。黑袍人惊恐地发现，自己右臂不知何时爬满冰晶，鳞片正一片片剥离血肉。那些沾了林翊溃烂脓血的锁链，此刻倒卷回来缠住他的脖颈。
“谁告诉你...”林翊咳着血沫拔出肩头水剑，伤口涌出的黑血竟在腐蚀礁石，“混沌道躯碎了，毒就消失了？”
黑袍人跪地抽搐，冰晶已蔓延至心脏。他最后看到的画面，是林翊将青铜碑刺入自己天灵盖——碑文“弑圣”二字亮起的瞬间，藏在识海中的螭纹玉佩碎片被强行抽出。
“果然是墨阳子分化的恶尸。”林翊碾碎玉佩碎片，残渣化作九条小蛇钻入江中，“拿傀儡试探，看来老东西伤得不轻。”
苏璃的残魂突然凝实：“小心水下！”
江底炸开的青光吞没方圆百里。初代圣人的舌骨终于完全苏醒，其表面谎言道则具象为三百张巨口，每张都在重复同一句话：“弑圣者...当永堕轮回...”
林翊被气浪掀飞百丈，后背撞入山壁才止住退势。他吐掉嘴里的碎石，发现溃烂的右臂竟在青光中重生血肉——新生的皮肤下，青铜道纹正与冰晶经脉争夺控制权。
“舌骨在强行改造你的肉身。”苏璃的魂火剧烈摇晃，“它在把你炼成新的谎言载体！”
“求之不得。”林翊扯开衣襟，任由青光灼烧胸膛。当谎言锁链刺入心口时，他反手将青铜碑拍进胸腔，“三百世轮回我都没成圣人的狗，这次凭什么？”
碑文与道纹碰撞出刺目火星。原本溃散的混沌剑气突然从丹田暴起，顺着新生经脉逆冲舌骨。江底的青光骤然暗淡，谎言巨口发出含混的哀嚎。
苏璃趁机化作剑芒钻入江心。她的残魂在漩涡中显化霜天剑尊法相，冰魄剑气冻住半数谎言锁链：“林翊！用我的魂火为引，把舌骨拖进归墟！”
林翊却站在原地未动。他低头看着掌心浮现的星图——那是自毁道躯时吞噬的天道碎片，此刻正与舌骨共鸣：“还不够...要钓大鱼，得先舍饵。”
在苏璃惊怒的目光中，他突然徒手撕开胸膛。青铜碑裹着跳动的心脏坠入江底，谎言锁链疯抢这具蕴含弑圣之力的肉身。当舌骨咬住心脏的刹那，林翊引爆了碑文中封存的混沌剑气。
江心炸开黑洞般的旋涡。初代圣人的舌骨被归墟之力撕成两截，较大的那半挣脱束缚欲逃，却被暗处袭来的沧溟龙鲸一口吞下。庞然巨兽的脊背上，站着个戴斗笠的蓑衣客，手中鱼竿正钓着林翊的心脏。
“星陨阁的沧溟钓天术...”苏璃的残魂突然颤抖，“你是当年剑尊的...”
蓑衣客掀开斗笠，露出与霜天剑尊七分相似的面容。她弹指将心脏射回林翊胸腔，龙鲸吐出的水泡裹住谎言锁链：“小师弟，师尊的弑圣棋局，你才走到第三步。”
林翊按住重生后剧痛的心口，记忆突然涌入陌生画面：三百年前的无妄海上，霜天剑尊与蓑衣客并肩而立，脚下沧溟龙鲸吞食圣人尸骸。当剑尊将玄冥剑刺入自己心口时，说的正是那句“从此世间无圣”。
“慕师姐？”他下意识喊出这个从未听过的名字。
蓑衣客手腕轻抖，鱼线缠住林翊脖颈：“这一世倒是聪明些。但若想进星陨阁...”她突然甩竿将林翊抛向高空，“先接住我的问心劫！”
龙鲸咆哮着喷出水柱，每一滴都映出林翊某一世的死状。第九十九道水幕中，苏璃转生的医女被铁链贯穿心口，而持链者竟是琉璃道躯的林翊。
“幻象？”林翊冷笑挥拳，却被水幕反弹的剑气割破手腕。真实的痛感让他瞳孔骤缩——这些竟是星陨阁用沧溟水凝化的真实因果！
慕师姐的声音从深海传来：“你每斩一劫，苏璃的魂灯便弱一分。要救她，就亲手打碎所有轮回！”
林翊僵在半空。最后一道水幕中，今世的苏璃正被墨阳子剜出剑心，而自己隔着宝塔屏障冷眼旁观。水幕里的他转头望来，嘴角是与墨阳子相同的讥笑。
“假的...”林翊握拳的手渗出鲜血，“我绝不会...”
“是吗？”水幕中的“林翊”突然穿透屏障，掐住他的咽喉，“你心里明明想过，若牺牲苏璃能破轮回...”
归墟漩涡在此刻彻底爆发。林翊抱着头颅坠向深海，最后听见的是慕师姐的叹息：“连自己的恶念都不敢面对，凭什么弑圣？”
寒江畔的青铜碎片突然浮空，碑文“林翊”二字渗出金血。黑袍人残留的鳞片聚成小蛇，衔起碎片游向十二峰方向。墨阳子站在血祭大阵中央，脚下踩着苏璃的本体剑匣。
“终于上钩了...”他舔掉嘴角黑血，阵中十万生灵的精血开始倒流，“星陨阁插手又如何？待老夫吞了这截道骨...”
剑匣突然迸发冰魄剑气，苏璃本体睁眼的刹那，十二峰地脉同时炸裂。墨阳子惊怒的咆哮中，她燃烧最后魂力传出一道神念：“林翊...别信轮回...”
而此时坠入归墟的林翊，正被沧溟水拖向星陨阁禁地。他破碎的识海里，三百世的恶念凝聚成另一个自己，手中握着的正是墨阳子的螭纹玉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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