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立秋了，风中渐渐掺上秋的凉意。酉时刚过，天色已微微暗了下来。
领着抱着好几个黑木匣子、还有一堆账本的夭八回到宫门前时，侍卫长看过令牌，又上上下下仔细端详了一下风尘仆仆的二人，才不那么果断地放了行。
……她们这样子看起来好像确实有些可疑。
走在回晨雪宫的路上，数不清是第几次被悄悄注视的韩湘雪微微一咳，看了一旁满载书箧的黑衣少女一眼。
一路好不容易到了晨雪宫，刚穿过垂花门、走过游廊，进了寝殿，韩湘雪就被迎过来的几个贴身侍女围住了。
还没怎么反应过来，她已坐在了厚重的檀木桌边，手边也被奉上了一盏还冒着袅袅烟气的热茶。
近处，两名宫女正在用火折子点灯。灯影摇曳中，那名黑衣少女静静立在她身后。
宛冬和七巧凑近她身边，叫做宛冬的小姑娘打破了寂静，笑着嗔怪道：“公主怎么一去去了这么久？皇后娘娘派人来叫您用晚膳，听说您出宫了，很是窝火呢。”
“嗯，叫人回禀她一声，我明早去同她用膳。”韩湘雪微微一笑，看着宛冬转身离去，对七巧道：“你安顿一下这位姑娘，把她的名字上了晨雪宫的名册。月银从我例里扣。”
娇小伶俐的七巧干脆应了，又迟疑道：“那这位姑娘的身份……”
韩湘雪转头看了眼身后面无表情的黑衣少女，笑道：“和你们一样。”
七巧：“是。”
六个宫女走了两个，还有两个守在帘帐边，这里间一下显得宽阔了起来。
“过来吧，让我认一认你们。”
她看着屋中剩下的几人围拢过来，一个着浅橘色宫装的宫女率先一福身：“奴婢丹枝，见过公主。”
“我知道，上午来时你们不是告诉我了吗？”韩湘雪抿了口茶，端着雪瓷的茶盏，半垂下眸，微微露出了一个笑。桌上灯台的烛光离其他灯台远了些，跃动的火焰在黑暗里渲开一片暖光，映得她白暂侧脸分外冶艳。
她伸出手指轻点着，面上笑意温和：“丹枝、桂叶、芍白、清荷。”
几人一一福身应了，她好笑道：“我记住了。我想问的是，你们几人可有分工？”
“是。”丹枝上前一步，低头解释道：“奴婢丹枝，是晨雪宫的掌事宫女，主要负责公主的膳食和调理；桂叶负责管理公主的衣装；七巧负责首饰；芍白负责理账；而宛冬和清荷懂些武艺，主要负责保护公主。”
顿了顿，她又道：“公主可要听听晨雪宫其他用人的状况？”
“嗯。”看着已黑透一半的天色，再低眸往窗边书案上厚厚的一沓账本上一看，韩湘雪心想，反正今天恐怕也睡不了多少，不如先听一听，权当解乏了。
“晨雪宫共有六个一等宫女，负责伺候公主，十三个二等宫女负责刺绣清扫，还有八个三等宫女做些打水洗衣之类的粗活，两个厨娘，还有三个小侍从平时也是做些活……”
“另外，皇上下午还派人送来了一块令牌，可以调取一部分侍卫，说公主如果想出宫，可以带上。”丹枝小心地说着。
“嗯，这个应该不怎么用得上，先收起来吧。”韩湘雪心里暗笑。她出宫，如果还要带上一队侍卫，还能做她要做的那些事情吗？
“没什么，你有什么要说的就继续说，你们几个也是。说吧，我听着。”她收起刚才不经意流泄出的一丝笑意，一手托着下巴，坐得稍微端正了些。
丹枝有些搞不懂她现在在想什么，只好硬着头皮继续往下说。
“公主如今住在晨雪宫的正殿，偏殿和后殿都空着，西厢房住着那几个小侍从，东厢房住的是宫女，宛冬和清荷住在寢殿旁的耳房，方便照顾和保护公主。”
感受着房中的淡香和暖意，她眼前的景象渐渐恍惚下去，耳边的声音似乎停了一会儿，换成了一个更甜美了几分的声音，有些紧张地响起来：“……皇后娘娘前几日刚命人给公主裁了一批衣裳，奴婢前几日已经都洗理收拾好了。公主若是有什么喜欢的式样……可以拿到绣局中去，让她们再做……”
……
再醒来时，已是月上中天。
紫檀圆桌上放的灯烛突地绽出爆裂一声，将刚刚睁眼、正朦胧迷茫地望着它的韩湘雪吓了一跳。
动了动被自己压麻的手臂，她支撑着自己从桌上爬起来。稍稍呆了一会儿，她理理袖子，望了望窗外已然黑成一团浓墨的天色，站起身往外间看了看，就见宛冬和清荷和衣躺在木榻上，睡得正香。
走到屋角的紫铜漏壶前，韩湘雪借着微光看了看其中的浮箭。
……丑时三刻。
转身看向窗前书案上那厚厚一大沓账本，刚才一直刻意想要忽略它的韩湘雪禁不住叹了一口气。
拜师学艺、远离宗亲的这七年来，她其实不止修习灵力摆脱了性命危胁，也不止学到了神医佩依的一手高超医术。几年前，熟悉了碧华山附近的各种情况之后，她就开始私下在各地收罗人手，组建了一支自己的势力。
为了便于管理，她几年前从这些人中挑出几个能力最为出众的作为引导，再将其他人分给这几个人管理，之后便轻松了许多。
她挑出的几个人分别是：青竹、姒荼、夭樱和笙寒。
这几个人各有所长，其中，青竹擅长经商，选出她之后这两年，韩湘雪已将门中大半的产业交到她手上，事实证明她也确实很有经商的头脑。只是她眼下不在，这些事务便落到了其他人身上。
眼下，这支势力渐渐步上正轨，而她要回到京都，自然也要将他们转移到这边来。
而姒荼最近正在清剿莲月教，又负责在京都附近找一处适合他们栖身、建立门派的地方，忙得不可开交，对此无能为力。
而笙寒因为性情耿直，又不怎么看得懂账本，无意中从属下知道这件事后，为了给自己找点事做，便追着姒荼去要助她一臂之力。
最后，就只剩下了沉迷炼器的夭樱，不明不白接了库房的钥匙和账本，如今却还是给她交回来了。
眼看后几日就要发放薪俸了，而这些账目都要计算处理一遍。
想到这里，韩湘雪不由叹了口气。
谁能想到，她堂堂韶月公主，还要半夜里熬着算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