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微白晨光渐渐从天边驱散了浓黑的夜色，晨风掠过，拂过晨雪宫题着金字的乌木牌匾，透过支起的雕花窗格吹到床前，微微吹动了床前的轻纱帷幔。
淡金的日光渐渐升起，映入房中，和轻移的纱帐一起，在白石方砖铺就的地上搅下了细碎的光影。
床上躺着的人动了动。
抬起手腕挡了挡眼前的光，韩湘雪睁开眼睛，掀开被子坐了起来。她随手拢了拢散落肩头的墨黑长发，向帐外唤道：“七巧。”
“奴婢在。”七巧应了一声，走近将床帐拉了起来。外间有人掀开珠帘走了进来，清脆的珠玉相撞声在房中响起。
几名贴身侍女捧着水盆等物走了进来，韩湘雪起身坐在妆台前，问：“什么时辰了？”
“卯时刚过。”七巧替她梳理着长发，“殿下可有什么想梳的发式？”
“同昨日一样便好。”她道，看见一旁摆着的几件做工精细漂亮的裙衫，不由问道：“怎么都是绯色，没有颜色素淡些的衣裙吗？越素越好。”
“这……有的。”桂叶有些不知所措，催了一旁的小宫女去找，紧张回禀道：“回公主，奴婢不知公主喜好。只想着……公主肤色白皙，穿着绯红色的衣裙一定好看。”
靠在桌边的韩湘雪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她笑道：“不过几件衣服而已，小事。我不是讨厌绯色，只是这几年来穿着素净，不习惯再穿戴这些颜色漂亮的。”
她想起了一个人。
当然不讨厌。不然怎么受得了那个人天天在她面前晃啊？
桂叶松了口气，还是有些小心地问：“公主往常都喜欢穿什么颜色呢？”
“白色。”韩湘雪笑道。
本以为母后给她准备的衣衫不会有白色，根据倪月华的审美，自然是红色最艳丽、最漂亮。然而大概是她命人准备的衣衫真的很多，还真让桂叶翻箱倒柜地找出了一件飘逸华贵的羽裳。
当这件做工精细、繁复华丽的衣裙摆在眼前的时候，韩湘雪的内心是拒绝的。
是，这件衣裙确实洁白如雪，绣纹也并不艳丽。可层叠飘逸的裙摆和宽长的水袖依然让她只想远观。
常年习武、四处行走，她早有些不习惯这些繁复装饰。
可看着桂叶紧张局促的模样，韩湘雪有些不忍心让她再换一件。再说，如她所见白色的似乎也只有这一件，再提要求，实在显得有些挑剔和刁难。
她也就只好穿上这身衣裙，去祈玉宫给玉娆送礼物了。
她去的时候，韩玉娆抱着被子睡得正香。盯着她恬静乖巧的睡颜，韩湘雪实在不忍心将她叫醒。
听一旁的宫女说，她还有一个时辰才能醒，还有不少账本要看的韩湘雪只好先将东西留下，嘱咐了几句。想到时间还早，便打算先去毓清宫找韩毓影。
想到时间还早，可以找韩毓影说说话，韩湘雪的心情轻快起来。
她去祈玉宫前简单用过早膳，此时便带着宛冬径直往御书房走去。经过一条游廊时，她无意间瞥见一座嶙峋的假山石后探出一枝红艳的茶花，便忽然兴致打算绕过去看看。
那假山重重叠叠、十分复杂，宛冬担心她会迷路，她却只随意寻了个由头打发了她。
宛冬站在廊下，有点担心地看着她提起雪白的裙摆，步伐轻快地走了进去。
……远看觉得没什么，靠近了才发现这座假山是真的大。
韩湘雪自从假山间一道窄缝钻进去之后，便往记忆中那枝花所在的方向绕过去。然而这座假山遮天蔽日，有的地方造出各种小假山，环抱着一块草地；有的地方，则是在大块的山石中挖出仿佛山洞的洞穴；各种各样的山石千奇百怪，她找了一会儿，就只能抬头望着灰黑色的巨大山石，这样心中感叹了一句。
毓清宫这一处假山规模宏大，据说是几代前一位国君听说附近有一处险峻高山峭壁断裂，便起了心思命人将这零零碎碎的断壁山石运了回来，再命数十位手艺精湛的石匠加工雕琢而成。
落成之后，又在其中和附近种了几丛竹子、野花。夏日风凉，便颇有野趣。
她提着裙子小心绕过一丛开出了粉红竹花的竹子。见它都快枯死了却无人处理，想这里应该已经有些荒僻了。
又往前走了两步，韩湘雪望见左边山石上有一个一人高的山洞，就提着裙子走了进去，在近乎直削的山石之间绕了片刻，终于在一处只有半人高的出口前停住了。
这个出口不怎么高，然而也说不上窄，长宽看起来大概六尺有余，形状有些方正，但还是不免让人想到狗洞。
韩湘雪攥着手中一根柳枝，心中有点纠结。
忆及年幼时，她自己和妹妹玉娆没少拉着倪月华、韩毓影在这里捉迷藏。
那时候有宫女看着，不会走远，小的时候自然也不在意，在假山之间钻来钻去、跑来跑去。
可是……现在要趴下从这里钻过去，果然还是太让人为难了吧。
她手中拈着的柳枝已经被拽掉了一排叶子。放弃寻找那枝花之后，韩湘雪一路作着标记，到这里已经差不多在假山中绕了一圈。
凭借她对方向的判断，还有地形、阵法的研究，这里很有可能就是出口了。
她抿唇想了想，蹲下身来，伸手扒着岩石，往洞外看过去。
洞外是一片纤纤细草，旁边的碎石中生着几支细竹。再将身子压低一些，她如愿在绿茸茸的草坪后看见了一条小路。
……这里果然就是出口。
她在心中暗暗叹了口气，抬手摸了摸头上绾发的发簪，又将身前披散的几缕长发顺到身后，确认自己身上没有什么东西可以被挂住后，从洞中仔细望了几眼，便心一横，低俯下身子从洞中爬了出去。
然而她刚一抬头，就见面前不远处的道路上站着一个人，似乎听到了什么动静，正向她看过来。
韩湘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