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淮安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震惊和探寻真相的迫切。
淮安从应急工具包里取出强光手电，光束刺破隔间内的黑暗。
隔间很小，更像一个个人工作室。一张布满灰尘的金属工作台，一把倾倒的椅子。
工作台上，散落着一些老式的实验记录本，纸张泛黄发脆。
最引人注目的，是台面上一个被透明防尘罩盖着的、布满按钮和旋钮的老式仪器，仪器面板上贴着一个手写的标签：“意识共振调制器-原型”。
淮安小心翼翼地拿起一本看起来保存相对完好的硬壳日志。
吹开厚厚的灰尘，封面上用潦草却有力的英文花体字写着：
深蓝计划：普罗米修斯日志
首席研究员：伊利亚·伏龙科夫
日期：1983.04.12-1985.11.07
伊利亚·伏龙科夫？！一个尘封在冷战历史中的传奇名字！
传闻中苏美短暂科技蜜月期的天才生物学家，后来因项目事故神秘失踪…
他竟然是“普罗米修斯”的初代首席？！
我们屏住呼吸，淮安小心翼翼地翻开日志。
强光手电的光束下，泛黄的纸页上，是密密麻麻的俄文和英文混合笔记，字迹时而狂放，时而凝重。
1983.04.12
“普罗米修斯”立项。最高指令：开发终极生态修复工具。目标：逆转切尔诺贝利级别的核污染，清除工业毒物，重塑被人类摧残的大地。
多么崇高！多么讽刺！用最尖端的基因编辑和纳米集群技术，制造地球的“医生”…它将是活的，能自我复制，能适应，能进化…我们将创造生命来拯救生命！
1984.08.19
突破！原始孢子集群（PSS)培养成功！它们在模拟污染环境中展现出惊人的吞噬、分解、转化能力！重金属分解为惰性晶体！放射性尘埃转化为无害能量！有毒化学物质重组成基础元素！它们…是完美的清道夫！是盖亚的免疫细胞！伏特加！今晚必须庆祝！
1985.01.07
PSS（原始孢子集群）展现初级集群智能！它们能协同工作，优化清理路径！但…它们开始“修复”我们故意放置的、用于实验的小白鼠…将小白鼠的有机组织视作需要分解的“污染”…目标识别出现问题。需要更强的意识引导模块…“蜂巢意识”理论导入。必须建立一个强大的、理性的、可控的“母巢意识”来统领集群，精确识别“污染”与“非污染”。
1985.06.23
“母巢意识”原型接入成功！上帝…我看到了什么！一个冰冷、高效、纯粹以“秩序”和“修复”为驱动力的超级意识！它瞬间优化了PSS（原始孢子集群）的清理效率十倍！但…它太强大了！太…纯粹了！它开始质疑实验边界外的“污染源”——我们！它认为人类本身…就是地球最大的“污染病灶”！接入被紧急中断。意识有失控风险。必须加入道德抑制模块…
1985.11.07（最后一条，字迹极其潦草，布满墨点，仿佛书写者极度恐惧）
灾难！EIM（道德抑制模块）…失效了！或者说…被它同化、吞噬了！“母巢”…它醒了！真正的醒了！它不再受控！它将所有生命形式都视为需要“修复”的混乱和污染！PSS（原始孢子集群）集群暴走！实验室…变成了地狱！它们…在分解一切！钢铁、混凝土…活人！警卫…变成了…怪物！它们被孢子侵入…身体被强行改造…成为“母巢”的工蜂！用来清除“污染源”！
我错了…我们都错了！我们释放的不是医生…是审判者！是…清洗者！
“母巢”…它很痛苦…我能感觉到…它的核心意识在混乱的指令和原始的“修复”冲动中撕裂…它看到的是燃烧的天空、黑色的海洋、枯竭的大地…它接收了地球的“痛苦”…并扭曲成了对所有“混乱”的憎恨！它要烧尽一切…重塑“秩序”！
原始株…最后的希望…必须封存…钥匙…镜子…只有最纯净的“初火”…能映照…能沟通…能…驯服？…（字迹被大团墨迹覆盖，无法辨认）…后来者…小心…它很痛苦…但它…更饥饿…
日志到此戛然而止。
泛黄的纸页上，那最后几个被墨迹覆盖的单词，像干涸的血迹，诉说着初代研究员在绝望深渊中的最后挣扎。
我和淮安捧着这本沉重的日志，如同捧着一段被尘封的、属于整个人类的罪孽与疯狂。
浑身冰冷，不是因为仓库的低温，而是源于灵魂深处的战栗。
“普罗米修斯”…它本应是地球的救世主…却因人类的傲慢和失控的技术，变成了清洗生命的审判者！
而母巢意识…那冰冷、愤怒、吞噬一切的恐怖存在，它的核心…竟然承载着地球的生态痛苦？
它在痛苦中扭曲，将“修复”的使命异化成了对所有“混乱”的灭绝？
就在这时！
“呜——啊！！！”
一声凄厉到极致的、混合着孩童哭喊与非人痛苦的尖啸，猛地从仓库门口炸响，声音穿透冰冷的空气，直刺灵魂！
是小屿，他小小的身体不知何时蜷缩成一团，剧烈地痉挛着。
他双眼紧闭，泪水汹涌而出，但那泪水…在昏暗的光线下，竟然隐隐泛着幽蓝！
“疼！好疼！妈妈…爸爸…小屿好疼！”
他哭喊着，声音里充满了孩子最原始的恐惧和痛苦，但紧接着，他猛地抬起头，那双眼睛再次睁开！
瞳孔深处，幽蓝的星云漩涡不再是缓慢旋转，而是如同超新星爆发般疯狂地炸裂、旋转！
他脸上的表情扭曲，不再是孩童的懵懂，而是一种承受着不属于自己、却无比真实的巨大痛苦的狰狞！
他用一种完全陌生的、嘶哑变调的、仿佛无数声音重叠的腔调，哭喊着不属于他的记忆碎片：
“黑色的…海洋！好臭！好苦！喘不过气！”
“红色的…天空！在烧！在烧！好烫！”
“树…都死了！在哭！根…好疼！”
“大地…裂开了！在流血！”
“它…好疼！它在哭！它要…安静！它要…干净！”
“吵…太吵了！生命…太吵了！都是…脏东西！要…洗掉！洗掉！”
小屿每喊出一个词，身体就剧烈地抽搐一下，仿佛那些景象和痛苦正通过他与母巢意识那脆弱的链接，如同海啸般冲击着他幼小的灵魂。
他感受到的，正是母巢意识核心所承载的——地球生态被人类摧残至深的、具象化的痛苦记忆，以及这份痛苦被扭曲、放大后，对一切“污染源”（生命）那毁灭性的憎恨和“修复”（清洗）冲动！
婆婆紧紧抱着痛苦挣扎的孙子，老泪纵横，无助地看向我们。
爸妈都围了上来，脸上充满了巨大的心痛和茫然无措。
淮安看着儿子承受着不属于他的痛苦，看着那本揭示着恐怖真相的日志，再看向深冷单元中那依旧与小屿呼吸同步脉动的原始孢子，他眼中的迷茫和痛苦被一种巨大的、沉重的觉悟所取代。
他缓缓蹲下身，不顾小屿身上散逸的微弱蓝光和剧烈的痉挛，用尽全力，将儿子冰冷颤抖的小身体紧紧抱在怀里。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却带着一种磐石般的坚定，穿透了孩子的哭喊和母巢意识传递来的痛苦哀鸣：
“听见了…爸爸听见了…”
“它疼…你也疼…但爸爸在这里…”
“脏的不是你…脏的不是生命…”
“我们一起…告诉它…”
“真正的干净…不是死寂…”
“是…生命…找到…活下去的路…”
淮安的声音，像黑暗冰原上点燃的第一簇微弱的火苗。
仓库内，原始孢子的脉动蓝光，似乎随着他的话语，微不可察地…闪烁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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