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绝望,像矿洞里渗出的地下水,浸透了我的骨髓。
屏幕上那片刺目的血红——“载体湮灭”——四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我的视网膜上,烫在我的灵魂里。
伏龙科夫冰冷的预言,陈远恶毒的诅咒,还有这硬盘里残酷的科学模型,它们狞笑着,拧成一股绞索,死死勒住了小屿稚嫩的脖颈。
我背靠着医疗隔离舱冰冷的透明壁,身体里的力气仿佛被瞬间抽空,滑坐下去。金属地板透过湿透的衣服传来刺骨的寒意。
舱内,淮安仍在免疫风暴和孢子毒素的双重撕扯中剧烈痉挛,每一次抽搐都像有钢针扎进我的心脏。而舱外,我的孩子……我唯一的、无辜的孩子……他清澈懵懂的眼睛望着里面痛苦的父亲,小小的眉头紧蹙着,仿佛能感受到那份撕心裂肺的痛楚。
唯一的“钥匙孔”,通向的竟是引爆小屿的毁灭开关!
“不……”喉咙里挤出破碎的音节,连我自己都听不清。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温热的血珠渗出,混着之前沾染的淮安的血污和冰冷的河水。这点疼痛算什么?比得上此刻万分之一的心如刀绞?
“小夏!”母亲的声音带着哭腔,她扑过来,枯瘦的手紧紧抓住我的肩膀,力道大得惊人,仿佛要将我从这绝望的泥潭里拔出来,“不能放弃!硬盘里…硬盘里一定有别的!我们再找找?”
婆婆也踉跄着扑到主控台前,布满老茧的手指胡乱地戳着屏幕,试图在那些冰冷的公式和令人窒息的红色警告之外找到一丝生机。“对!找!一定有!我的淮安……我的孙子……”她泣不成声,泪水模糊了镜片。
安全屋深处,散热风扇依旧在超负荷地咆哮,如同垂死巨兽的喘息。屏幕上,代表矿区核心的能量反应曲线如同失控的火山,幽蓝的光芒几乎要刺穿屏幕。母巢那庞大、混乱、带着毁灭性愤怒的冰冷意识,如同无形的重锤,一次次撞击着安全屋的活体防御网络。墙壁上幽蓝的脉络疯狂脉动,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
警报声尖锐刺耳,像催命的丧钟。
“警告!生命体征参数持续恶化!核心脏器衰竭临界!”
隔离舱内,刺耳的警报声陡然拔高。心电监护仪上,淮安那狂乱的锯齿波猛地一挫,随即开始断崖式下跌!心率从40骤降到20、15……屏幕上的数字闪烁着刺目的红光,如同他生命急速流逝的信号。
“淮安——!”我嘶吼着,用尽全身力气拍打着冰冷的医疗床,指甲在围栏上刮出刺耳的声响。巨大的恐惧像冰冷的巨手攫住了我的喉咙,眼前阵阵发黑。
“爸爸……!”门口的小屿也发出一声带着哭腔的呼唤。
就在那代表心率的数字即将归零的瞬间,小屿猛地挣脱了婆婆的怀抱,小小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他跌跌撞撞地扑向隔离舱,那双澄澈的大眼睛里,先前朦胧的雾气骤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非人的、深邃的专注,瞳孔深处,那细微旋转的幽蓝星尘瞬间变得明亮、清晰,如同被点燃的微型星系。
“小屿!”婆婆惊叫着想拉住他,但他太快了!
小屿小小的身体重重撞在隔离舱壁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两只肉乎乎的小手猛地张开,隔着厚厚的透明舱壁,死死按在了淮安身体轮廓对应的位置——心脏和后背上那狰狞的伤口。
“不要咬爸爸!”他稚嫩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不再是懵懂,而是充满了一种……命令般的焦急!
嗡——!一股无形的、却足以让空气都为之凝滞的波动,以小屿小小的身体为中心,骤然扩散开来。
我离得最近,感觉像是被一股温暖的、带着奇异频率的微风拂过。主控台上几盏原本疯狂闪烁的红色警报灯,如同被掐住了脖子,瞬间僵滞了一秒。
隔离舱内,发生了骇人而诡异的一幕!
淮安后背那如同活物般疯狂蔓延、蛛网状的青黑色毒素区域,猛地一滞,紧接着,那些狰狞的、如同黑色藤蔓般的纹路,竟然开始……退缩!
如同被无形的火焰灼烧,又像是被更强大的力量强行压制、驱赶。青黑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边缘向中央那溃烂的创口收缩,翻卷的皮肉边缘,黄绿色的脓液渗出速度也明显减缓,空气中那股甜腻的腐败气味似乎都淡了一丝。
更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心电监护仪上那条断崖式下跌的曲线,在即将触底归零的刹那,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猛地向上拉起!虽然依旧微弱、紊乱,如同风中残烛,但……它稳住了!它不再下跌了!
“老天爷……”母亲捂住了嘴,泪水无声滑落。
婆婆僵在原地,眼睛瞪得滚圆,仿佛看到了神迹。
而我,死死盯着我的儿子。
小屿小小的身体绷得紧紧的,像一张拉满的弓。他按在舱壁上的小手微微颤抖,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小脸因为过度用力而涨红。
他瞳孔深处那旋转的幽蓝星尘,此刻明亮得如同实质的火焰。他的皮肤下,没有浮现任何蓝色的纹路,但一种难以言喻的、微弱却坚韧的生命能量场,正从他小小的身体里散发出来,顽强地对抗着舱内肆虐的死亡。
他在燃烧自己!用他那稚嫩的生命之火,强行维系着淮安即将熄灭的生命烛光!
这景象,比屏幕上那片冰冷的“载体湮灭”血红更让我心胆俱裂!
他做到了,他暂时稳住了淮安,可这需要付出什么代价?伏龙科夫日志里那个冰冷的“祭坛”,是否正在我眼前上演?小屿的身体,能承受多久这样的燃烧?
“小屿!停下来!”我扑过去,隔着舱壁,徒劳地想把他的小手拉下来。
他仿佛听不到我的声音,全部的意志都集中在舱内的淮安身上,那专注的小脸,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肃穆。
时间,在无声的对抗中煎熬地流逝。每一秒,都像在滚烫的刀尖上行走。小屿的脸色越来越苍白,汗珠滚落,按在舱壁上的小手颤抖得越来越厉害。淮安的生命体征虽然暂时稳定在最低阈值之上,但如同暴风雨中飘摇的小船,随时可能倾覆。
母亲和婆婆早已泪流满面,却连大气都不敢喘,生怕惊扰了这脆弱的平衡。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却漫长得像一个世纪。小屿小小的身体猛地一晃,瞳孔深处那明亮的幽蓝星尘骤然黯淡下去,如同耗尽了能量的星辰。他发出一声极其轻微的、如同小兽般的呜咽,小小的身体软软地向下滑倒。
“小屿!”我惊呼一声,冲出隔离仓,将他瘫软的身体紧紧抱在怀里。
他小小的身体滚烫,呼吸急促而微弱,小脸苍白如纸,额发被汗水浸透,整个人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他陷入了昏迷,眉头依旧紧锁着,仿佛在梦中仍在与那无形的毒素搏斗。
“快!抱他去休息!监测生命体征!”母亲的声音嘶哑而急切。
婆婆抱着昏迷的小屿,踉跄着冲向旁边的休息床。
我瘫坐在冰冷的地上,怀里还残留着儿子滚烫的温度和虚弱的重量。隔离舱内,淮安暂时脱离了最危险的临界点,但那青黑色的毒素并未完全退去,只是被强行压制在伤口附近,像蛰伏的毒蛇。警报灯虽然不再疯狂闪烁,但代表毒素浓度的红色区域依旧顽固地盘踞在扫描图谱上。
安全屋的防御网络依旧在嗡鸣,抵挡着矿洞深处传来的、越来越狂暴的精神冲击波。母巢的愤怒如同实质的潮水,一波强过一波。
“算力……算力快耗尽了……”母亲盯着主控屏幕,声音发颤。强行破解硬盘加密榨干了安全屋的冗余储备,屏幕上的数据流开始变得迟滞。
而淮安需要的,是时间!小屿用命换来的宝贵时间!
硬盘里,那唯一的“钥匙孔”是致命的陷阱,但陈远……他不可能不留后手!他那样的人,狡兔三窟,他一定还藏了别的东西,或许是另一把钥匙,或许……是绕过那个致命悖论的方法?伏龙科夫……那个名字再次划过我的脑海,带着冰冷的疑问和一丝渺茫的希望。
线索!我需要更多的线索!需要能撬开陈远秘密的杠杆!
“妈,”我抬起头,声音嘶哑得厉害,但带着一种被绝望淬炼过的、孤注一掷的决绝,“安全屋的医疗储备……强效止血剂和抗感染的生物凝胶……还有吗?”
母亲猛地看向我,眼神锐利如刀:“有!但你要做什么?外面全是孢子,还有那些怪物!”
“淮安和小屿都需要时间,硬盘是死路,我们得从活人嘴里撬开别的路!”我的目光投向车库那扇厚重合金门的方向,仿佛能穿透它,看到外面危机四伏的山林,“我们在逃回来的路上了遇到一个神秘的女人,叫林薇……她知道更多!关于‘萤火虫’,关于陈远,关于母巢!她可能还活着!”
“你要去找她?”母亲失声道,“你疯了!你们出去了这一次,已是历经了千难万险,淮安危在旦夕,你们这是丢了半条命才逃了回来,你还要出去?而且,是去找一个……可能危险的人?”
“她救过我和淮安的命!”我打断她,挣扎着站起来,双腿还在打颤,但眼神异常坚定,“在矿道里,是她用命挡住了那些孢子,是她给我们指了活路!她现在……很可能就在外面某个地方,重伤垂死!她是唯一可能知道更多内情的人,找到她,是我们现在唯一的希望!”
母亲死死盯着我,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激烈的挣扎如同风暴。一边是危在旦夕的儿子和孙子,一边是外面无尽的危险和一个身份莫测、重伤垂死的女人。最终,那属于一个母亲、一个守护者的决绝压倒了恐惧,她猛地转身,冲向物资储备区。
“快!穿上防护服!最高等级的!”她一边翻找一边厉声道,“带上信号枪!强光手电!生物凝胶和强效止血剂多带几份!记住,一旦发现孢子活动迹象,立刻撤退!听到没有!立刻!”
沉重的防护服套在身上,隔绝了外界的空气,也隔绝了大部分声音,只剩下自己粗重的呼吸和心跳在头盔里轰鸣。接过母亲递来的急救包和装备,冰冷的金属触感让我稍微镇定了一些。
婆婆红着眼眶,用力按了一下我的肩膀:“小心……一定要回来!”
厚重的合金气密门再次开启,带着浓重铁锈味和孢子甜腥味的冰冷山风猛地灌了进来,吹得防护服猎猎作响。
门外,是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以及潜藏其中的、无声的杀机,安全屋内部柔和的灯光在我身后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像一条连接生死的脐带。
没有犹豫,为了淮安,为了小屿,为了这摇摇欲坠的一线生机。
我深吸一口气,顶着那令人窒息的寒风和无处不在的恐惧,一步踏入了门外的黑暗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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