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许越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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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年前,一位同姓的知府找到他。

“在下为滁州知府,自知病重,时日无多。育有一女名为越之,芳龄十三,其母难产而死。心中挂念小女,又恐流水逝日,不能伴其及笄。偶得高人指点,为女心切,,寻到此地,找到礼部主事大人——收养小女越之!”许知府越说越激动,他跪下了,他的额头重重地叩在木板上。

书房内,许正盛听完他的发言,从书桌前起身问道:“你自言病重,可我方才听你一言,精气十足?”

许知府知道自己有求于人,便诚实相待:“高人指点,若能找到小女的养身之处,此途中必不会猝然长逝。”

那位高人说,生死各有定数,命也是,只是要许知府的死换来许越之的命。

他想起家中的越之,她是唯一所出,视若珍宝,授以世理。她即使不提及笄一事,但他能明白越之的期待。

但许正盛却沉默了,在书房里来回踱步,似乎在思考这件事的价值。

而许知府一直没有抬头,冰凉的触感让他想起少年时进京赶考向他的贵人磕头时的场景,如今,贵人已逝,面前的这位礼部主事又何曾不是他的贵人呢?

只要能让越之有所依靠,他死也瞑目啊。

“滴滴嗒嗒——”外面的小雨淅淅沥沥地下着,屋内却依旧沉默着,许知府心数着应有一刻钟了吧,可若许主事再不发话他可就要——

“咳咳咳咳——!”许知府咳出了血,突然之间的疼痛令他下意识地用右手支起身子,左手捂着胸口,表情十分痛苦。

许正盛看许知府从衣袖里拿出一小瓶药丸,吞下去后整个人的脸色又恢复了许多,只是微微叹气:“十五日之后你把她带来吧——这事我会安排好的。”

许正盛也不是真的完全相信许知府,在他还不清楚对方的意图下,他只能先答应然后找人调查这件事情的真假,只要是假的一切都好很多——若是真的,可要麻烦很多,非亲非故的还要帮人照顾一个女儿···

且再看看吧。

五日之后,许正盛从手下那里得知许知府在送女儿出到渡口的时候口吐鲜血,血滴顺着前一秒父女相握告别的手滴在地上。

许越之低头看着这触目惊心的鲜血,流过她的指腹,滴在她的裙上,再缓缓地滴到地面上流出怪异的形状。

她说不出话来,可眼泪快要模糊视线,她扶着高大的爹爹,即使身边的侍从也都帮着,可她却感到了越来越沉重的情绪,只得大脑似一片空白地喃喃:“爹···爹···”

“小姐,老爷没气了。”扶着许知府的侍从探了探前者的鼻息,如是说道。

许越之身旁的丫鬟冬月看了看不远处的马车,“小姐,我们先回去吧。”临近出行到京城,却遇上了这样的事。

从渡口走回府邸的路要比往常更远了。

她不记得那天是怎么回府中的了,茫茫然的,只记得自己为爹爹的离去做好一切安排之后,自己把原本要带去新家的东西又放回了原位。

她拿出系在腰间的玉佩。娘亲留给她的玉佩还残余着爹爹递过来时的余温,是她出现幻觉了吗?

三年服丧,去往京城的日子一推再推。

新的知府上任后第一时间就来哀悼了,见到她还是会称呼一声许小姐好。

一千多天的日子里,她都快忘了自己要去京城展开新生活的。

也是,那边的人也不曾给个回话。她想,只能靠自己了。

那是第二年,贺虬踏进了府门。

“抱歉听闻令尊逝世的消息。”来者素衣冠发,身姿挺拔,眉眼平和。他走近时,她回头看了他一眼,拉回了她许多年前的记忆。

她不紧不慢地回答:“三年尔尔,我已有许久未对弈了。”许越之努力隐藏着自己激动的情绪。

贺虬的到来,令她意外,令她欣喜。像是顽皮的孩童往平静的湖面上远远的丢下一颗又一颗细小的石子,涟漪不断,久久不能平静。

他走之后的日子里,她看到棋盘,会想起十二岁那年贺虬教她下棋时的场景。

他说:“你是个聪慧的女子。”

许越之把这句话记了很久,她不知道那是因为喜欢还是崇拜他的记忆超群,能将许多棋谱都记下来。

湖面上泛着层层涟漪。

“当年不辞而别,是因为我要去找属于自己的天地。我入了京城,对弈多局,怕说也出了些名声,为了生计,在小学堂当弈夫子。今日回到滁州本意是收拾在此的家屋,可没想到却听闻许大人他…”贺虬说道,在路边小店那坐下时听到旁人议论,他出于当年许大人的恩情,特地来哀悼。

京城……她静静地听着,便又想起那日的鲜血嘀嗒——京城,非去不可吗?

“越之,你会去京城吗?”贺虬问道,也在许越之身旁跪下帮忙烧纸钱。

“忙完了我就会去看看繁华的京城。”

“那就好,到时候你一定要来找我——对了,我还给你准备了新的棋盘,过几日就送到府上。”

“好。”她说完这句话,让彼此间都沉默了一会儿。

不久,贺虬站起身来告别了。

在一旁许久的冬月出声了:“小姐,贺公子仪表堂堂,也在京城里有些名声,他比小姐年长两岁而已,快到弱冠之年了。虽然他的举止风度一如往昔,但我总觉得贺公子今日隐瞒着什么。”

学堂…收拾…她已经猜到了。

“你我还不能猜测许多。”

京城,那是个什么地方——或许一年后才会知晓,又或许要比一年更长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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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到了那一天,她和冬月带上旧物,踏上了渡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