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让他们来吧。
沈临渊的声音并不高，甚至可以说得上是云淡风轻，却像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叶千雪的心口。
那轻描淡写的话语，蕴含的却是与整个世界为敌的疯狂与决绝。
她脚下的大地似乎都在这一刻失去了实感，唯有眼前这个男人的身影，在清晨的曦光中清晰得近乎刺眼。
他收剑入鞘，站得笔直，仿佛不是在向一个监察署指挥使宣战，而是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
叶千雪的呼吸有那么一瞬间的凝滞。
她见过狂徒，见过亡命之徒，甚至见过那些自诩替天行道的疯子，但他们眼中或多或少都有着狂热、贪婪或者绝望。
可沈临渊没有，他的眼眸深邃如古井，平静得可怕，那是一种洞悉一切、掌控一切之后才有的从容。
“你疯了。”她终于从喉咙里挤出三个字，声音干涩沙哑。
她握着剑柄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沈临渊，你根本不明白你面对的是什么。天道不是皇帝，不是朝廷，它是维持这个世界运转的根本法则，是万古不化的秩序！与之为敌，你会被碾得粉身碎骨，连一丝存在的痕迹都不会留下！”
她的话语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焦急，仿佛是在劝说，又像是在警告。
监察署的职责是铲除异类，维护天道威严，可在此刻，她竟违背了自己的本能，试图将这个最大的“异类”从悬崖边拉回来。
沈临渊闻言，嘴角勾起一抹微嘲的弧度，那笑意不针对叶千雪，而是针对她口中的“天道”。
“秩序？”他缓步走到院中的石桌旁，给自己倒了一杯早已凉透的茶水，一饮而尽，“一个将无辜者定义为‘异类’并加以抹杀的秩序？一个因为恐惧‘不同’就挥下屠刀的秩序？叶千雪，你告诉我，这样的秩序，凭什么值得被维护？”
他将茶杯重重放下，发出“砰”的一声脆响，打断了庭院里的鸟鸣。
“你翻过那份卷宗了，不是吗？”沈临渊的目光如炬，直刺叶千雪的内心，“告诉我，那个因为天生能与花草沟通就被烈火焚烧的女孩，她犯了什么罪？那个仅仅因为血脉特殊、能预见灾祸就被当成不祥之兆、全族坑杀的少年，他又威胁了谁？他们的‘不同’，是他们的错吗？”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记耳光，扇在叶千雪引以为傲的信念上。
她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竟无力反驳。
那些卷宗上的血色文字，昨夜在她的脑海里翻腾了一整晚，那些被冠以“异端”、“邪魔”之名的生命，他们的哀嚎仿佛穿透了故纸堆，在她的耳边回响。
“那是……为了维持世界的稳定，必要的牺牲。”她的声音低了下去，连自己都觉得这辩解苍白无力。
“稳定？”沈临渊笑了，笑声里带着浓浓的悲哀与不屑，“用恐惧和杀戮换来的稳定，不过是一个华丽的囚笼。我所要做的，不是摧毁这个世界，而是砸碎这个囚笼，让阳光能照进每一个角落。我要让‘不同’不再是罪，让‘异类’也能昂首挺胸地活在蓝天之下。如果这就是与天道为敌，那我，心甘情愿。”
他的话语掷地有声，带着一种振聋发聩的力量，让叶千雪的心神剧震。
她看着眼前这个男人，第一次感觉自己看清了他。
他不是为了权力，不是为了私欲，他有着一个近乎荒谬，却又无比宏大的愿望。
他想……重塑乾坤。
就在这一刻，天地间仿佛有了一种莫名的感应。
原本晴朗的天空，毫无征兆地暗淡了些许，仿佛有一片无形的阴云遮蔽了太阳。
空气的流动似乎停滞了，变得沉重而压抑，让人的胸口发闷。
沈家庭院里的风停了，树叶纹丝不动，连虫鸣声都消失得一干二净。
一种无法言喻的威压，从九天之上缓缓降下，笼罩了整个京城。
不是武道强者的气势，也不是千军万马的杀气，那是一种更加古老、更加恢弘、更加冷漠的力量，仿佛是苍天的意志，在俯瞰着胆敢挑衅它的蝼蚁。
京城内，无数正在修炼的武者齐齐闷哼一声，只觉得心神不宁，真气逆乱。
街上的行人茫然地抬起头，望着那片似乎没什么变化、却又让人心生敬畏的天空，一股莫名的恐慌在人群中蔓延。
而身处风暴中心的沈家庭院，这种感觉尤为清晰。
叶千雪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
作为监察署指挥使，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这是“天道”的警告！
是法则层面的示警！
只有当出现足以动摇世界根基的言行时，才会引来如此天人感应！
她骇然地看向沈临渊，却发现他只是抬起头，平静地望着天空，那双深邃的眼眸里，甚至还带着一丝……期待？
“你看，”沈临渊的语气依旧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他们听见了。”
话音未落，京城的最中心，那座象征着皇权与天命的观星台上，一声古老而悠扬的钟鸣，毫无征兆地响起。
铛——！
钟声仿佛不来自凡间，直接在每个人的灵魂深处炸开。
它穿透了所有的喧嚣与嘈杂，清晰地传遍了京城的每一个角落。
紧接着，一道肉眼可见的金色光柱，从观星台冲天而起，直入云霄，将那片无形的阴云搅得粉碎。
金光在天穹之上散开，化作一个巨大而玄奥的金色符文——“诛”。
“天道诛杀令！”叶千雪失声惊呼，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这是传说中最高级别的通缉令，由天机阁引动天道之力颁布，昭告天下。
此令一出，意味着目标将成为整个世界的公敌，不死不休！
百年来，天道诛杀令从未出现过！
沈临渊，他仅仅用几句话，就为自己引来了这足以让神佛都为之忌惮的绝杀之令！
就在叶千雪心神激荡，被眼前的天地异象彻底震撼之时，她腰间一枚雕刻着复杂纹路的玄铁令牌，突然发出了一阵急促而尖锐的蜂鸣。
嗡嗡嗡——
这是监察署最高等级的紧急召集令——“玄字第一号”！
唯有指挥使级别的核心成员才能收到，代表着出现了足以颠覆王朝、威胁社稷的最高级别事态。
她下意识地握住那枚滚烫的令牌，入手的感觉却像是一块烙铁，让她猛地一颤。
前所未有的天道诛杀令，监察署最高级别的召集令……所有的一切，都因为眼前这个男人而起。
庭院里，寂静无声。
沈临渊缓缓收回望向天空的目光，重新落回到叶千雪身上。
他看到了她脸上的震惊、恐惧，以及那一丝深藏的挣扎。
“现在，”他轻声问道，仿佛恶魔的低语，“指挥使大人，你是要执行你的‘天职’，在这里将我拿下，还是……”
他的话没有说完，但意思已经不言而喻。
寒意，顺着叶千雪的脊椎一路攀升至头顶。
她感到自己的手，正不受控制地、一寸寸地移向腰间的剑柄。
冰冷的剑柄与滚烫的令牌，一个代表着她必须履行的职责，一个代表着她刚刚被动摇的信念。
她，该如何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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