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场之上，死寂无声。
那枚被沈临渊以灵力托举在半空的玉简，如同一轮惨白的孤月，静静悬浮。
其上，一道道由秘法烙印的金色文字流转不休，内容正是那份足以颠覆整个天道监察司根基的密令。
每一个字都像一柄无形的尖刀，刺入在场所有监察司修士的心脏。
诛杀“异端”，从不是为了维护天道，而是为了清除那些可能触及某个巨大秘密的“障碍”。
他们引以为傲的铁律，他们为之抛头颅洒热血的信念，在这一刻，被赤裸裸地揭示为一场精心策划的骗局，一个服务于某个幕后黑手的肮脏阴谋。
风，卷起焦土上的尘埃，带着雷劫残留的毁灭气息，吹过一张张茫然、惊骇、继而愤怒的脸。
有人手中的法剑“当啷”一声掉落在地，发出的清脆声响在这片死寂中显得格外刺耳，仿佛一个信号，瞬间引爆了积压在众人心中的惊雷。
“假的……这一定是伪造的！”一个年轻的监察使颤抖着声音，与其说是在反驳，不如说是在自我催眠。
“可是……那上面的灵力烙印，确是‘天枢阁’的独门秘法，无法仿冒……”旁边一位年长的修士脸色煞白，声音里充满了绝望。
窃窃私语如瘟疫般蔓延开来，汇聚成一股汹涌的暗流。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便会以最快的速度生根发芽，疯狂地撕裂着他们曾经坚不可摧的忠诚。
他们看向彼此，从同僚的眼中看到了与自己如出一辙的迷茫与恐惧。
他们再看向那颓然跪地、失魂落魄的三长老裴昭，心中最后一道防线也开始崩溃。
裴昭，这位在监察司中以铁面无私、执法如山著称的活化石，此刻却像一尊被抽去灵魂的石雕。
他那双曾如鹰隼般锐利的眼眸，此刻空洞无神，死死地盯着地面上的一道裂缝，仿佛要将自己也一同埋葬进去。
他嘴唇翕动，不断重复着那句绝望的低语：“错了吗……我们真的……错了吗？”
这句话，比沈临渊展示的任何证据都更具杀伤力。
它像一记重锤，彻底砸碎了监察司众人心中名为“信仰”的支柱。
连三长老都开始怀疑，他们这些奉命行事的小卒，又该何去何从？
一直游离于战局之外的叶千雪，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她那双清冷的凤眸中，动摇之色愈发浓郁。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那玉简上的“天枢阁”烙印绝非伪造，那种源自天道法则的威压，是任何人都模仿不来的。
她也看到了沈临渊从始至终的镇定自若，那不是一个侥幸求生的亡命之徒该有的姿态，而是一种洞悉全局、掌控一切的从容。
他布下的灵能屏障，他对共鸣阵的巧妙利用，他对裴昭施法节奏的精准干扰，以及此刻，他抛出的这份致命的证据……这一切的一切，都指向一个事实：沈临渊，绝非偶然崛起的“异端”，他是有备而来，他的目标从一开始就不是逃亡，而是要将监察司，乃至其背后的黑手，彻底掀个底朝天。
叶千雪缓缓垂下那只抬至一半的手。
她意识到，此刻出手帮助任何一方，都已失去了意义。
战局的走向，已经从武力的对决，转变成了信念的崩塌与重塑。
她想看看，这个搅动了风云的男人，接下来究竟要如何收场。
就在这混乱即将爆发的临界点，沈临渊终于动了。
他没有去看那些骚动的监察司修士，也没有理会跪在地上的裴昭，而是迈开脚步，不疾不徐地走到了战场的正中央。
他的气息依旧平稳，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大战的不是他。
他环视四周，目光平静地掠过每一张脸，最终，落在了那群手足无措的监察司众人身上。
他没有高声喝问，也没有厉声斥责，只是用一种陈述事实的平淡语气，缓缓开口。
“你们所见的，便是你们为之效忠的‘真相’。”
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每个人的耳中，像一滴冷水滴入滚烫的油锅，让即将沸腾的场面瞬间为之一滞。
“你们手中的剑，是天道赐予你们铲除邪祟、守护苍生的利器，而不是某些野心家用来清除异己、巩固权位的私兵。”沈临渊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你们日复一日地追捕、镇压所谓的‘异端’，可曾想过，何为异端？思想与你们不同，便是异端？触碰了某些禁忌，便是异端？还是说，任何不愿做提线木偶，试图探寻真正天道的人，都是异端？”
他的话语如同一把钥匙，打开了许多人心中尘封已久的疑惑。
是啊，这些年来，他们奉命行事，许多任务的目标，并非穷凶极恶之辈，反而是一些才华横溢、思想独特的修士。
只是上级的命令不容置喙，他们早已习惯了服从。
“裴昭长老，便是你们的前车之鉴。”沈临渊的视线转向跪地的老人，“他修为通天，为监察司奉献一生，到头来，却也只是别人棋盘上的一枚棋子。当他失去利用价值，或者说，当他这把刀开始对主人产生怀疑时，你猜，他的下场会是什么？”
这番话诛心至极。
裴昭浑身剧震，猛地抬起头，那张苍老的脸上第一次流露出深入骨髓的恐惧。
他想到了密令背后那个从未露面，却掌控着一切的“大人”。
如果今天沈临渊没有揭穿这一切，他斩杀了沈临渊之后，会不会因为窥见了不该看的东西，而被灭口？
一股寒意从裴昭的脊椎骨直冲天灵盖。
“一派胡言！妖言惑众！”
就在众人心神激荡之际，一声暴喝如平地惊雷般炸响。
一名身着银甲、手持长枪的监察司都统越众而出。
此人是裴昭的忠实下属，名为李擎，性情刚烈，对监察司的信念早已刻入骨髓。
他双目赤红，怒视着沈临渊，手中长枪遥指：“你这逆贼，不过是用了些阴谋诡计，侥幸伤了裴长老，又伪造什么狗屁密令，就想动摇我监察司的军心？简直是痴心妄想！”
李擎猛地转身，面向身后的同僚们，声嘶力竭地吼道：“兄弟们！别被这妖人骗了！三长老一生为公，岂容此獠污蔑！我们的职责就是镇压异端，眼前此人，便是最大的异端！结阵！随我诛杀此獠，以正天道！”
他的吼声中蕴含着强大的灵力，试图强行唤醒那些陷入迷茫的修士。
一部分对裴昭和监察司愚忠的死硬分子，立刻被他的话语所煽动，眼神重新变得凶狠起来，下意识地握紧了武器，开始移动脚步，隐隐有结成战阵的趋势。
但更多的人，却是迟疑了。
他们看看那份无法辩驳的玉简，又看看状若疯魔的李擎，再看看地上那个信念崩塌的活生生的例子——裴昭长老。
他们的手在颤抖，他们的心在挣扎。
一边是上级的命令，是过去的信仰；另一边，是眼前血淋淋的真相，是对未来的迷茫。
刀剑，该指向谁？
沈临渊看着眼前这分裂的一幕，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弧度。
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他没有去看杀气腾腾的李擎，反而将目光投向了更远处，那一直沉默不语的叶千雪。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短暂交汇。
而后，沈临渊缓缓抬手，屈指一弹。
那枚悬浮在空中，成为全场焦点的玉简，光芒一敛，化作一道流光，没入了他的袖中。
他收起了证据。
这个动作，比任何言语都更具挑衅性，也更显自信。
仿佛在说，信与不信，全在你们一念之间。
真相，我已经给过你们了。
做完这一切，沈临渊才将目光重新投向剑拔弩张的监察司众人，投向那个试图挽回败局的李擎。
他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足以冰封一切的冷漠。
“刀在你们手上，”他说，“是选择继续做一把没有思想的钝刀，还是成为一个明辨是非的人，你们自己选。”
话音落下的瞬间，李擎积蓄的怒火终于彻底爆发。
“冥顽不灵！杀！”
他长枪一振，枪尖迸发出刺目的雷光，第一个朝着沈临渊冲了过去。
然而，他身后的阵型，却在这一刻彻底乱了。
有人下意识地跟着他冲锋，有人却惊恐地后退一步，还有更多的人，只是茫然地站在原地，手中的兵器，一时竟不知该举起，还是该放下。
一场由信念崩塌引发的混乱，就此拉开了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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