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边缘公路。
夜雨初歇,柏油路面反射着扭曲、湿漉漉的霓虹光晕,像打翻了的廉价颜料盘。
空气里混杂着轮胎摩擦的焦煳味、血腥气,还有一丝挥之不去的汽油的冰冷金属感。
刺耳的警笛声由远及近,红蓝光芒撕裂雨后的夜幕,疯狂旋转,把周遭照得忽明忽暗,如同光怪陆离的恐怖片场。
“让开!快让开!”
急促的吼叫穿透警笛的嗡鸣。
穿着反光背心的急救人员正奋力将一个担架床推向敞开车门的救护车。
担架床上的人影被厚厚的保温毯覆盖,只露出肩膀以下。毯子被颈部的什么东西浸透了—不是水,是更黏稠、更沉重的暗红色,正一点点洇开,散发出浓烈的铁锈气味。
保温毯被颈部的伤口浸透,那暗红色迅速扩张,沉甸甸地向下垂坠,边缘凝结成不祥的深褐。
朱鼎的意识像沉在冰冷浑浊的海底,每一次挣扎上浮,都被更沉重的眩晕和撕裂般的剧痛狠狠摁回去。
救护车简陋的担架床在凹凸不平的路面上颠簸,每一次颠簸都像有一把钝斧头狠狠劈砍着他意识深处某个不存在的连接点。
头……我的头呢?
这个念头如同淬毒的冰锥,猛地刺穿混沌。
他想尖叫,想抬手去摸,想确认这只是一个荒谬绝伦的噩梦。但身体完全失控,像一截被砍断的木头,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沉重和麻木,只有颈部断口处传来的、一阵紧似一阵的、非人的剧痛是真实的。每一次心跳,都泵出滚烫的血,也泵出更深的恐惧和绝望。
“鼎鼎!我的鼎鼎啊——!”
凄厉得几乎不似人声的哭嚎骤然炸响。
一个头发散乱、脸色惨白如纸的中年女人,被两个警察死死架着胳膊,却仍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像一头绝望的母兽般挣脱束缚,踉跄着扑向正在推入救护车的担架。
是妈妈!
朱鼎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几乎要窒息。
他能“感觉”到母亲的手,带着冰冷的汗水和剧烈的颤抖,猛地抓住了保温毯的边缘,用力向下拉扯!
毯子滑落少许,露出了担架床上的躯体——穿着他熟悉的灰色卫衣,那是他出门前随手套上的。
母亲的视线凝固在卫衣领口之上。那里本该是儿子熟悉的脸庞和总是乱糟糟的头发,现在……却只有一片被急救敷料草草覆盖、仍不断渗出大片血污的空旷!
“啊——!!!”
那声惨嚎超越了人类悲痛的极限,尖锐得能刺穿耳膜。母亲的身体猛地一抽,像被无形的巨锤击中,直挺挺地向后倒去,被身后反应过来的警察死死抱住。
她双眼翻白,喉咙里发出咯咯的怪响,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崩溃碎裂。
就在这混乱到极致的刹那,朱鼎“看见”了。
那只因悲痛和恐惧而痉挛的手,在滑落的过程中,指尖擦过了保温毯边缘下、他躯体颈部那血肉模糊的断口边缘。
一个极其细微、几乎无法察觉的触感,却像高压电流般击穿了朱鼎混乱的意识。
不是平整地切割。
那断口边缘,似乎……残留着某种参差不齐的凹陷痕迹?像被什么极其坚硬、粗粝的东西,用巨大的力量生生撕咬、啃噬过!
这个念头刚浮现,巨大的黑暗便彻底吞噬了他。救护车刺耳的鸣笛声、母亲的哭嚎、警察的呼喊……所有声音急速远去,沉入冰冷死寂的虚无深渊。
意识像沉船被打捞,一点点浮出冰冷黏稠的黑暗。
最先恢复的是嗅觉。
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腥臊气直冲脑门,混杂着枯枝败叶腐烂的甜腻、泥土的腥湿,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类似臭鱼烂虾在烈日下暴晒发酵的恶臭。
紧接着是听觉。
风穿过茂密枝叶的沙沙声,远处隐约的海浪拍岸声,还有……一种沉重、拖沓、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扑哧……扑哧……”
踩在厚厚的腐殖层上,发出令人牙酸的挤压声。
朱鼎猛地“睁开眼”——如果这空荡荡的颅腔里仅存的视觉感知还能称之为“看”的话。
视线极其模糊,像是蒙了一层厚厚的、布满污垢的毛玻璃。有限的视野里,是几片巨大、枯黄、沾满泥点的芭蕉叶,边缘被虫子啃噬得破破烂烂。
透过叶片缝隙,能看到上方灰蒙蒙、压抑的天空。几根扭曲虬结的老树根,如同巨蟒的残骸,深深扎进他“脸”旁湿润的黑泥里。
我的身体呢?!
巨大的恐慌瞬间攫住了他。没有四肢,没有躯干,没有熟悉的重量感!
只剩下这颗孤零零的头颅,像一件被丢弃的垃圾,深陷在冰冷潮湿、散发着恶臭的落叶和淤泥之中。颈部断裂处传来尖锐的刺痛,每一次试图“呼吸”(虽然已经没了肺),都像是在吞咽碎玻璃。
脚步声更近了,带着一种乡下人特有的、无所谓的粗重喘息。
一个魁梧的身影,蛮横地挤开挡路的芭蕉叶,闯入朱鼎模糊的视野。
那是个穿着破烂短褐的汉子,皮肤黝黑粗糙得像砂纸,脸颊被海风和烈日刻满深深的沟壑。
他肩上扛着一把豁了口的柴刀,刀柄油亮,背上是一大捆湿漉漉的柴火,压得他脊背微驼。
砍柴的樵夫?这打扮……怎么像古装剧里的?
汉子显然没注意到落叶堆里这颗“异物”,他随意地啐了口浓痰,目光四处扫视,似乎在寻找下一棵合适的枯枝。他抬起沾满泥浆的草鞋,眼看就要朝着朱鼎头颅所在的位置踩下来!
不!不要踩!
朱鼎心中狂吼。
求生的本能如同火山爆发般喷涌,超越了对自身诡异状态的恐惧!他调动起头颅里每一丝残存的力气,试图发出声音!
“呃……”
一声极其微弱、干涩、如同破旧风箱抽气般的怪响,从他断裂的喉管(如果那还能算喉管的话)里艰难地挤了出来。
声音虽小,在这寂静的林子里却清晰得如同惊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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