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臭入腐

换源:

  “好你个王老六!睁大你的狗眼看看!这是什么?!”

一个穿着半旧绸衫、身材干瘦、留着两撇鼠须的中年男人,正唾沫横飞地指着一个老实巴交、穿着补丁摞补丁短褐的老渔夫鼻子骂。

他手里拎着一条半尺长的黄鱼,鱼身僵硬,鱼鳃发黑,明显是死了很久的臭鱼。

“我……我早上刚打上来的,还活蹦乱跳……”

王老六佝偻着背,黝黑的脸涨得通红,急得直搓手,声音都在发颤。

“张管事,您不能……不能冤枉好人啊!”

“冤枉?”

那被称为张管事的绸衫男人三角眼一瞪,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得刺耳。

“我张贵替钱老爷家采买,在这集市十几年,还能冤枉你一个臭打鱼的?这鱼臭气熏天!定是你这老腌臜货,拿昨日的死鱼充好,想蒙骗我!败坏我家老爷名声!赔钱!不赔钱,今天跟你没完!”

他身后的两个家丁模样的壮汉立刻往前一步,抱着膀子,凶神恶煞地盯着王老六。

周围的嘈杂瞬间安静了不少,人们都伸长了脖子看过来,指指点点,却没人敢上前。钱老爷是村里最大的地主,这张贵是出了名的刁钻刻薄,仗势欺人。

王老六孤立无援,看着张贵手里那条死鱼和他身后两个壮汉,又气又怕,嘴唇哆嗦着,眼泪在浑浊的眼眶里打转:“我……我没钱……真没钱啊……”

机会!

许男魁心头猛地一跳!他下意识地看向身前的背篓。就在这时,那个冰冷、干涩、如同砂纸摩擦的声音,直接在他脑子里清晰地响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

“过去……近前……开口……说……”

许男魁浑身一颤,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头顶。他猛地吸了口气,像是被无形的线扯着,霍地站起身!背起那沉甸甸的背篓,分开看热闹的人群,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直挺挺地走到了争吵的漩涡中心,正好挡在了快要哭出来的王老六身前。

“你谁啊?滚开!”张贵正骂得兴起,突然被个扛着破背篓的莽汉打断,顿时火冒三丈。

许男魁紧张得心脏快要跳出嗓子眼,后背瞬间被冷汗湿透。他张了张嘴,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周围所有人的目光,连同张贵和他那两个凶悍家丁的目光,都像针一样扎在他身上。完了!文魁老爷,您倒是说啊!

就在他快要扛不住压力瘫软下去时,那个冰冷的声音再次在他脑中炸响,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

“说——‘海客谈瀛洲,烟涛微茫信难求!’”

许男魁脑子一片空白,根本不知道这话什么意思,但求生的本能和对“财货”的渴望压倒了一切。他几乎是扯着脖子,用尽全身力气,用一种极其古怪、如同公鸭被掐住了脖子般的腔调,吼了出来:

“海……海客谈瀛洲!烟……烟涛微茫信难求——!”

声音嘶哑,调子跑得十万八千里,如同破锣敲响,在骤然安静的集市上空回荡,说不出的滑稽和诡异。

所有人都愣住了。

张贵脸上的凶悍凝固了,像被谁突然按了暂停键,三角眼里充满了茫然和惊愕。

他身后的家丁也忘了凶恶,张大了嘴。周围的渔民、农妇、小贩,全都像被施了定身法,看傻子一样看着突然蹦出来、吼着听不懂怪话的许男魁。

空气死寂了一瞬。

随即,不知是谁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紧接着,压抑的哄笑声如同潮水般在人群中爆发开。

“哈哈哈!这许大傻子犯什么癔症了?”

“哎哟喂,还‘谈瀛洲’?他知道瀛洲是啥不?”

“怕不是昨儿被海风灌傻了吧?哈哈哈!”

嘲笑声浪一浪高过一浪。

张贵也反应过来了,脸上由惊愕转为极度的羞恼和鄙夷:“哪来的疯子!滚一边去!再敢捣乱,连你一块收拾!”他身后的家丁也重新板起脸,捏着拳头上前一步。

许男魁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完了!丢人现眼不说,财货没捞着,还得罪了张管事!

他恨不得把背篓里那颗害人的头掏出来摔在地上!

就在他羞愤欲绝、准备抱头鼠窜时,那个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直接刺入他混乱的意识:

“别慌……再近……看他手中鱼……说……”

许男魁已经被架在火上烤,退无可退。他心一横,在众人更加放肆的哄笑声和看猴戏般的目光中,硬着头皮又往前蹭了半步,几乎要贴到张贵那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上。他死死盯着张贵手里那条死黄鱼,眼睛瞪得像铜铃,用尽吃奶的力气,吼出脑子里强行灌入的第二句:

“吴……吴牛喘月时,拖船一何苦!此鱼……此鱼非海客,何故……臭如腐——?!”

最后一句“臭如腐”,他几乎是破音吼出来的,带着无比的“悲愤”,唾沫星子差点喷到张贵脸上。

哄笑声诡异地停滞了一瞬。

这一次,听懂的人多了些。

那句“此鱼非海客,何故臭如腐?”

虽然狗屁不通,但指向性太明显了!矛头直指张贵手里的臭鱼!

而且,这许大傻子……好像是在骂张管事手里的鱼臭?

张贵的脸彻底绿了!

他感觉自己的脸皮被这莽夫当众撕下来扔在地上踩!

尤其那句“臭如腐”,简直是赤裸裸的羞辱!他气得浑身发抖,指着许男魁:“你……你……”你了半天,竟一时语塞。

就在这时,一个苍老却带着惊讶的声音从人群后响起:“咦?‘吴牛喘月’?这……这不是说天气酷热,连吴地的牛见了月亮都以为是太阳而吓得喘气吗?

后生,你这……你这用得……倒是……新奇!”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长衫、须发皆白的老者分开人群走了出来。

这老者虽然衣衫朴素,但气质清癯,正是村里那位年轻时考过童生、颇认得几个字、被大家尊称一声“李夫子”的旧塾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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