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夫子走到近前，浑浊却清明的老眼先是惊疑不定地打量了一下脸红脖子粗、喘着粗气的许男魁，又看了看他身后那盖着破渔网的背篓，眉头紧锁，似乎在极力思索什么。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张贵手中那条死鱼上，鼻翼微微翕动，眉头皱得更深了。
“张管事，”
李夫子转向张贵，语气平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老夫虽老眼昏花，却也闻得此鱼……确有不妥之气。许家后生言语虽粗直不文，却也指其‘臭如腐’，这‘吴牛喘月’虽用典奇突，意指酷热难当，倒也应了这鱼腐坏之景？莫非……其中真有误会？”他刻意加重了“误会”二字。
李夫子德高望重，他的话在村民心中分量极重。
他一开口，风向立刻变了。
周围看热闹的村民窃窃私语起来，看向张贵的眼神也带上了怀疑。
“是啊……刚才我就闻着那鱼味儿不对……”
“王老六老实人一个，不至于吧？”
“许大傻……呃，许男魁虽然傻了点，但这话……好像有点道理？”
张贵的脸色由绿转黑，又由黑转白。
他本想借题发挥敲诈王老六一笔，没想到半路杀出个许傻子，还莫名其妙引来李夫子！
现在众目睽睽，又有李夫子作证鱼确实臭了，再纠缠下去，不但占不到便宜，反而坐实了自己仗势欺人、诬陷良善的恶名！
钱老爷最重名声，要是传到他耳朵里……
他三角眼怨毒地剜了许男魁一眼，又狠狠瞪了缩在一旁、大气不敢出的王老六一下，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哼！算你这老东西走运！碰上这搅屎棍！我们走！”
说罢，将那条死鱼狠狠摔在地上，带着两个同样脸色难看的手下，灰溜溜地挤开人群走了。
人群爆发出压抑的哄笑和议论声。
王老六死里逃生，激动得老泪纵横，对着许男魁和李夫子就要下跪磕头。
许男魁还处于懵逼状态。
赢了？
张贵被骂跑了？
文魁老爷……真神了！
他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和一种莫名的“扬眉吐气”感冲上头顶，腿一软，差点瘫倒。
就在这时，背篓里那个冰冷的声音再次在他脑中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急切：
“快……走……莫要……停留……”
许男魁一个激灵，如梦初醒。
他顾不上去扶感恩戴德的王老六，也顾不上李夫子探究的目光，更顾不上周围村民那混杂着惊奇、疑惑和一丝畏惧的眼神。
他一把抓起地上的背篓，像身后有鬼追似的，低着头，撞开人群，朝着村外海边那条僻静的小路，跌跌撞撞地狂奔而去。
海风带着咸腥味扑面而来，吹不散他心头的火热和背篓里那沉甸甸的诡异感。
财货！
文魁老爷答应的财货呢？！
他一路跑到海边一块巨大的礁石后面，确定四下无人，才气喘吁吁地放下背篓，一把掀开盖着的破布和枯草，露出那个散发着鱼腥味的旧鱼篓。
他紧张地凑近篓口，压低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兴奋和贪婪。
“文魁老爷！文魁老爷！事儿成了！那张贵夹着尾巴跑了！您说的……那财货……”
鱼篓里一片死寂。
许男魁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脸上的兴奋瞬间僵住。难道……难道文魁老爷反悔了？还是……出了什么岔子？
就在他焦急万分，几乎要把手伸进鱼篓里去摇晃时，那个干涩冰冷的声音终于再次响起，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却带着一种令人心头发毛的平静：
“急……什么……财货……自有……去寻……那……王老六……”
“王老六？”
许男魁一愣，随即恍然大悟，脸上露出狂喜之色。
“对对对！那老东西欠我天大的人情！我这就去找他要谢礼！他不敢不给！”
他仿佛已经看到铜钱在眼前叮当作响，搓着手，就要转身。
“慢着……”
鱼篓里的声音阻止了他，带着一种奇异的疲惫。
“先……看看……篓中……包袱……”
包袱？许男魁又是一愣。
他这才想起，昨天在林子里裹人头时，似乎是把人头旁边一个沾满泥污的小布包一起塞进芭蕉叶里了。
后来安置进鱼篓，只顾着人头，完全忘了那玩意儿。
他赶紧把手伸进鱼篓，在干草和头颅旁边摸索，果然掏出一个巴掌大小、用暗色锦缎缝制的、沉甸甸的小包袱。布料虽然沾满污泥和暗褐色的可疑污渍（他不敢细想那是什么），但依旧能看出质地精良，绝非他们这穷渔村能有的东西。
“打开……”
鱼篓里的声音命令道，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许男魁用脏兮兮的手指，笨拙地解开包袱上系着的、同样污浊不堪的丝绦。
锦缎散开，露出里面几块碎银子，还有一个小小的、异常精致的丝绸香囊。
那香囊不过婴儿拳头大小，用金线银线绣着繁复华美的云纹，虽然同样沾染了污泥和深褐色的污迹，却依旧能看出其价值不菲。
许男魁的眼睛瞬间被那几块碎银子点亮了！
他一把抓起银子，在手里掂量着，咧开嘴无声地大笑起来，之前的恐惧和憋屈一扫而空！文魁老爷果然没骗他！
“还有……香囊……”
鱼篓里的声音催促着，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急迫。
许男魁这才恋恋不舍地把目光从银子上移开，抓起那个小小的香囊。
他粗大的手指笨拙地翻看着，试图找出里面是否还藏着金子。
香囊一面绣着祥云仙鹤，另一面……似乎也绣着东西？他下意识地用手指抹去那面的污泥……
一块凝固的、暗红色的血痂被抹开。
露出了下面用极细密、极精致的金线绣着的三个小字。
许男魁不识字，只觉得那花纹弯弯曲曲，煞是好看。他好奇地凑近了些，借着礁石缝隙透下的天光，努力辨认。
“文魁老爷……这……这绣的啥花儿啊？怪好看的……”他憨憨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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