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篓里,一片死寂。过了足足好几息,那个干涩的声音才缓缓响起,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带着一种令人骨髓发寒的平静:
“燕……王……府。”
“燕……王府?”
许男魁茫然地重复了一遍,完全不懂这三个字代表什么,只觉得听着挺气派,比“钱老爷”听着还厉害。
就在这时,距离礁石不远、通向村子的那条小路拐弯处,几块嶙峋的礁石阴影里。
两个穿着普通渔民短褐、但身形异常精悍、眼神锐利如鹰隼的男人,正无声地收回视线。其中一人,目光死死锁定了许男魁手中那个刚刚被擦去污泥、露出金线的香囊一角,还有他脸上那茫然无知的表情。
他缓缓抬起手,极其隐蔽地,对着远处某个方向,打了一个复杂的手势。
许男魁攥着那几块碎银子,冰凉的金属硌着手心,却像揣了团火,烧得他浑身燥热。
文魁老爷的声音还在耳边嗡嗡作响,带着一种让他头皮发麻的冷气儿。
“燕王府?”他茫然地重复,手指头摩挲着香囊上冰凉滑溜的金线,“文魁老爷,这……这王府是干啥的?比县太爷还大?”他脑子里只有村口钱老爷那几进几出的大院子,还有县里偶尔骑马经过、官威赫赫的县尊大人。
鱼篓里一片死寂,只有海浪拍打礁石的单调轰鸣。许男魁等了片刻,不见回音,心里那点因为银子带来的火热劲儿瞬间凉了半截。他凑近鱼篓口,压着嗓子又喊:“文魁老爷?文魁老爷?”里面依旧静悄悄的,连那点微弱的呼吸声(如果他之前听到的不是幻觉)都消失了。
一种莫名的恐慌攫住了他。该不会……真出事了吧?他想起刚才集市上那股子邪门的劲儿,还有李夫子那看穿人心似的眼神,后背又出了一层冷汗。此地不宜久留!
他像被狼撵的兔子,慌慌张张地把香囊胡乱塞回那个脏兮兮的锦缎包袱,连同银子一起揣进怀里,紧紧贴着皮肉。那硬邦邦的触感给了他一丝虚假的安全感。他重新把破渔网和枯草盖好背篓,又警惕地左右张望一番,确定除了海鸟没人影,这才猫着腰,沿着礁石嶙峋的海岸线,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家跑,恨不得把每一步都踩进沙子里,生怕留下半点痕迹。
许家那扇吱呀作响的破木门被许男魁撞开时,他爹许老汉正佝偻着腰在墙角修补一张破渔网。许老汉被儿子这火烧屁股的模样吓了一跳,手里的梭子差点掉地上。
“作死啊!慌慌张张的!后面有鬼追你?”
许老汉骂道,浑浊的眼睛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下意识地瞟了一眼墙角那个盖着破布的鱼篓。
许男魁反手“哐当”一声把门栓上,背靠着门板大口喘气,脸色煞白,汗水顺着额角往下淌,浸湿了粗布汗褂的前襟。
“爹……爹!”
他喘着粗气,声音发颤,“邪门!太邪门了!”
“咋了?”
许老太也从灶间探出头,手里还拿着烧火棍,一脸惊疑。
许男魁顾不上解释,三两步冲到墙角,一把掀开鱼篓口的破布,也顾不上那浓重的鱼腥和血腥混合的怪味,把脑袋凑近篓口,压低声音急吼。
“文魁老爷!文魁老爷!您没事吧?应我一声啊!”
竹篓里,那颗被芭蕉叶包裹的头颅静静躺着,毫无声息。颈部断口处凝结的黑褐色血痂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目。许男魁的心直往下沉。
“魁子!到底咋回事!”
许老汉也急了,走过来,布满老茧的手按在儿子肩膀上。
许男魁定了定神,咽了口唾沫,把集市上如何按文魁老爷指示“念诗”、如何骂跑张管事、如何在礁石后得了银子香囊、以及最后那句冰冷的“燕王府”和文魁老爷的突然沉寂,一股脑儿地倒了出来。
他讲得语无伦次,夹杂着惊恐和后怕,尤其说到“燕王府”三个字时,声音不由自主地压得更低,仿佛那是什么不可触碰的禁忌。
许老汉和许老太听得脸色变幻不定,时而惊骇,时而贪婪(尤其是听到银子时),最后都定格在一种深深的茫然和恐惧上。
“燕……王府?”
许老汉干瘪的嘴唇哆嗦着,浑浊的眼珠里是纯粹的、对未知庞然大物的恐惧。
他这辈子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县城,见过最大的官就是县衙的班头。
“王府……那可是天家贵胄住的地方啊……跟咱们隔着十万八千里呢……文魁老爷……咋会……扯上这个?”
“会不会……是文魁老爷得罪了王府里的人?”
许老太声音发抖,双手合十朝着鱼篓乱拜。
“老天爷保佑,可千万别牵连到咱们这破家破户啊!”
“银子……银子是真的!”
许男魁猛地想起怀里的硬疙瘩,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手忙脚乱地掏出那个锦缎包袱,小心翼翼地摊开在满是污渍的破木桌上。
几块沾着泥污和可疑暗渍的碎银子,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冰冷诱人的光泽。
那个小小的、绣着金线云纹的香囊静静地躺在旁边,像一枚沉默的炸弹。
许老汉的呼吸骤然粗重起来,眼睛死死盯着银子,贪婪瞬间压倒了恐惧。他枯瘦的手指颤抖着,想去摸,又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来。许老太也凑过来,浑浊的眼睛里放出光。
“够……够买多少盐……多少粮啊……”
许老太喃喃道。
“还有娘的药钱!”许男魁补充,脸上也泛起红光,之前的恐惧似乎被银光驱散了不少。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拍门声!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节奏感,砰砰砰,敲在人心坎上。
许家三人像受惊的兔子,猛地跳起来!
许男魁反应最快,一把将桌上的银子香囊连同包袱皮一起扫进怀里,许老汉则手忙脚乱地把鱼篓口的破布盖好,还用脚把它往墙角最阴暗的柴堆后面踢了踢。许老太脸色惨白,下意识地抓起烧火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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