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谁啊?”
许老汉强作镇定,声音却抖得厉害。
“过路的,讨碗水喝。”
门外传来一个沉稳的男声,不高不低,透着股子不容拒绝的意味。
许老汉和许男魁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惊疑。
讨水?这穷乡僻壤,哪有什么正经过路人?
许老汉深吸一口气,示意儿子别动,自己挪到门边,战战兢兢地拉开一条门缝。
门外站着两个人。
为首的是个约莫四十岁上下的汉子,穿着半旧不新的靛蓝棉布直裰,像是小有家资的行脚商人,面容普通,甚至带着点常年奔波的疲惫,唯有一双眼睛,沉静得如同深潭,目光扫过来时,许老汉感觉像被冰冷的针扎了一下。
他身后跟着个二十出头的后生,穿着粗布短打,像是伙计,低着头,看不清脸,但身板挺直,透着一股子精悍。
“老丈,叨扰了。”
为首的“商人”拱了拱手,脸上挤出一丝和气的笑,但那笑意并未到达眼底。
“行路至此,口干舌燥,不知能否讨碗清水润润喉?”
他的官话说得字正腔圆,比村里的李夫子还标准,带着一种许老汉从未听过的腔调,无形中透着压力。
“哦……哦,有,有。”
许老汉不敢怠慢,慌忙让开身子。
“两位……两位请进,地方小,别嫌弃。”
他一边说,一边朝灶间使眼色。许老太会意,赶紧去舀水。
那“商人”迈步进来,目光极其自然地、如同探照灯般在狭小、昏暗、充斥着鱼腥和霉味的屋子里扫视了一圈。
从墙角堆放的渔网、破瓦罐,到那张吱呀作响的破木桌,最后,极其短暂地,在柴堆后那个盖着破布的鱼篓上停顿了几乎难以察觉的一瞬。
许男魁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后背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他下意识地侧了侧身,想挡住柴堆的方向,怀里的银子硌得他生疼。
“商人”仿佛没看见他的小动作,视线落回许老汉脸上,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感慨。
“老丈这营生,不易啊。靠山吃山,靠海吃海,都是辛苦饭。”
他叹了口气,语气自然。
“是……是啊,混口饭吃。”
许老汉搓着手,陪着笑,紧张得手心全是汗。
许老太端了两碗浑浊的凉水过来。
那“伙计”接过,咕咚咕咚几口就喝光了,抹了把嘴,依旧低着头。
那“商人”则斯文地抿了一口,目光却再次扫过屋内,状似无意地问。
“听口音,老丈是本地人?在此地住了几代了?”
“是,是本地人,祖祖辈辈都在这渔村打鱼。”
许老汉老老实实地回答。
“哦?那对周遭想必很是熟悉了。”
“商人”放下碗,手指轻轻敲着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每一下都像敲在许家三人的心尖上。
“不知……近日可曾见过什么生面孔?或者……有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情发生?”
他问得随意,眼神却锐利如鹰隼,紧紧锁住许老汉的脸。
许老汉心里咯噔一下!
来了!
果然来了!
他脑子里瞬间闪过那颗会念诗的人头,集市上的闹剧,还有那个要命的“燕王府”香囊!
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的粗布褂子。他张了张嘴,喉咙发干,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旁边的许男魁更是吓得魂飞魄散,脸白得像纸,双腿筛糠般抖起来,死死低着头,恨不得把自己缩进地缝里。
许老汉的沉默和许男魁那掩饰不住的惊恐,一丝不落地落入了“商人”眼中。
他眼底深处掠过一丝了然,脸上的笑容却更深了,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耐心。
“老丈不必紧张。实不相瞒,在下替一位贵人寻访一件……失落的旧物。此物对贵人至关重要,若有线索……”他顿了顿,手指在桌上轻轻画了个圈,意有所指。
“必有……重酬。”
“重酬”两个字,他说得轻飘飘,却像带着钩子。
许老汉的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目光不由自主地瞟了一眼儿子怀里那硬邦邦的所在。
银子!
文魁老爷给的银子!
这“商人”……也是为了财货?
他脑子里天人交战。
说出来?
把文魁老爷交出去?
那会不会惹怒神灵,降下灾祸?
不说?
眼前这两人,尤其是那“商人”看似和气,眼神却冷得吓人,绝不是好相与的!万一……
就在许老汉心乱如麻、冷汗涔涔之际,那个一直低着头、沉默如影子般的年轻“伙计”,不知何时已经悄无声息地挪到了墙角柴堆附近。
他仿佛对地上一个破瓦罐产生了浓厚兴趣,弯腰去捡拾,动作极其自然。
然而就在他弯腰的刹那,一只穿着结实布鞋的脚,极其“不经意”地,轻轻碰了一下那个盖着破布的鱼篓!
篓身微微晃动了一下。
许男魁的魂儿差点吓飞!
他猛地抬头,眼睛瞪得溜圆,惊恐万状地看向那个“伙计”,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被掐断般的抽气声。
这细微的动静,在死寂的屋子里如同惊雷!
那“商人”脸上的笑容瞬间敛去,目光如电,猛地刺向许男魁!那眼神里的冰冷和审视,再无半分掩饰,如同实质的冰锥,瞬间将许男魁钉在原地,血液都仿佛冻结了!
“看来……”
“商人”缓缓站起身,声音失去了所有的伪装,只剩下一种金属般的冰冷和不容置疑的威压,每一个字都像冰珠子砸在地上。
“许小哥儿,是知道些什么了?”
他不再看面如死灰的许老汉,锐利的目光如同两把剔骨尖刀,直直刺向抖得像风中落叶的许男魁。
“说说吧。”
……
冰冷的生理盐水一滴一滴,沿着透明的输液管,缓慢而固执地注入朱鼎的颈静脉。
病房里弥漫着消毒水和绝望混合的、令人窒息的气味。心电监护仪发出单调、规律的嘀嘀声,绿色的光点在屏幕上固执地跳跃着,描绘着一条顽强却又无比脆弱的生命线。
线的那一端,连接着一具没有头颅的身体。
苍白,冰冷,安静地躺在惨白的病床上,被各种管线缠绕、束缚,像一具等待解剖的标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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