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途困险渐临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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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暮色如墨,缓缓漫过长安城飞檐,楚风将最后一枚铜钱轻轻摞在案几上,那清脆的撞击声,似是在寂静中敲响了警钟,惊得檐角铜铃都跟着晃了晃,发出悦耳却又有些惊心的声响。

“三百贯。”他屈指轻轻叩着账本上朱砂圈出的赤字,青瓷茶盏里的茶汤早已凉透,指尖触碰到杯壁,传来丝丝寒意。

窗外东市渐次亮起的灯笼光,宛如点点繁星,透过雕花窗棂,在他眉骨投下细碎阴影。

“周掌柜的布匹明日就要交割,这窟窿......”

“公子!”门外传来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声,似是一阵疾风。

小厮阿四抱着一摞竹简,跌跌撞撞地闯进来,他的呼吸声粗重而急促,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奔跑。

“西市王掌柜说近日银根吃紧,城南李员外推说老母抱恙......”少年说到最后声音渐低,袖口沾着方才被门槛绊倒蹭上的青苔,那股潮湿的泥土气息,隐隐飘进空气中。

楚风盯着案头摇曳的烛火,忽明忽暗的光影里,仿佛又见刘管家那日拂袖而去时甩动的玄色袖口。

他伸手轻轻拨了拨灯芯,火苗“噼啪”窜起,火星四溅,像是他此刻内心的焦灼。

“备车,去平康坊。”

车轮碾过朱雀大街的青石板,发出沉重而有节奏的声响,恰逢宵禁鼓声初起,沉闷的鼓声在夜空中回荡。

楚风坐在马车里,心中满是忧虑与思索。

他掀开车帘一角,冷风扑面而来,吹得他脸颊生疼。

暮色里巍峨的商会楼宇上鎏金匾额泛着冷光,宛如一头沉睡的巨兽。

十二扇朱漆大门洞开,丝竹声裹着浓郁的酒香飘出三丈远,那声音和气味,都像是一种诱惑与挑衅。

“这不是楚公子吗?”刚跨过门槛,孙富商阴阳怪气的嗓音便如利刃般刺破满室喧嚣。

他斜倚着蜀锦软枕,手中犀角杯里琥珀色的酒液晃出讥诮的弧度。

“怎么,又要拿你那套‘股份制’诓骗哪位东家?”

满堂哄笑中,楚风瞥见几个曾递过拜帖的商贾慌忙别开脸。

他稳步穿过铺着波斯地毯的厅堂,脚下的地毯柔软而厚实,腰间玉佩随着步伐轻叩,在满室沉香里敲出清越的调子。

“孙员外可知何谓‘物竞天择’?”

“放肆!”孙富商猛然掷杯,琉璃盏在青砖上炸开尖锐的脆响,碎片飞溅开来。

楚风先是微微侧身,敏锐地避过飞溅的碎片,而后目光坚定,毫不退缩。

孙富商指着楚风鼻尖的手指因酒气涨得通红:“竖子安敢在商会大放厥词!诸位可知此人要造什么‘流水线’,竟要让匠人如牲畜般轮班劳作!”

楚风望着满堂或讥讽或畏缩的面孔,忽觉喉间涌上铁锈味,那是愤怒与不甘的味道。

他想起半月前在国子监藏书阁翻到的《盐铁论》,竹简上斑驳的字迹与此刻满室珠光宝气重叠成荒诞的影。

正要开口,廊下突然传来更夫报时的梆子声。

“亥时三刻——”满室烛火突然齐齐晃动,烛光在他脸上投下摇曳的阴影,楚风望着自己投在墙上的孤影,袍袖一振转身便走。

楚风坐上马车,马车缓缓前行。

他透过车窗看着沿途街景,街边的店铺大多已关门闭户,只有寥寥几盏灯笼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他的心情如同这寒冷的夜,沉重而迷茫。

夜风卷着孙富商刺耳的笑声追出半条街,直到马车拐进崇仁坊才渐渐消散。

推开别院门时,楚风脚步一顿。

周掌柜正在庭中来回踱步,月白襕衫被露水浸得发暗,在月光下隐隐泛着幽光。

听见响动竟惊得踉跄半步,他的脚步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楚公子......”老者嗓音发颤,袖中露出的半截契约书皱得不成样子,那纸张的褶皱仿佛是他内心的纠结。

“孙家今日派人在西市放出话,说谁敢与公子往来......”

檐角铜铃“叮”地一响,惊飞了歇在梧桐枝头的夜枭,夜枭的叫声划破夜空,显得格外凄厉。

楚风望着石桌上凉透的茶汤,水面映出残月如钩,那清冷的月光洒在茶汤上,泛着丝丝寒意。

“周老是要撤资?”

“老朽实在是......”周掌柜突然剧烈咳嗽起来,袖中掉出个青布钱袋,“这是当初公子给的定金,老朽分文未取......”

楚风弯腰拾起钱袋,指尖触到内衬里缝着的平安符,那锦缎的触感柔软而温暖。

他想起三日前在慈恩寺见周掌柜虔诚上香的模样,忽然觉得掌中锦缎烫得灼人。

“明日辰时,我会把布匹送到贵府。”

当最后一声更鼓淹没在晨雾中时,楚风独自坐在堆满绢帛的库房里。

天光从气窗斜斜切进来,照亮他手中炭笔在宣纸上勾画的曲线——那是最简单的供需图示,却让宣纸边角被他无意识攥得起了毛边。

他的手指因为长时间的用力而微微泛白,指腹与纸张摩擦的沙沙声在寂静的库房里格外清晰。

“公子!”阿四突然气喘吁吁撞开门,袖口沾着不知哪蹭来的灶灰,身上带着一股烟火气。

“东市口贴了告示,说三日后有胡商来采买......”

楚风笔尖一顿,墨汁在宣纸上洇出个浑圆的点,那黑色的墨渍在洁白的宣纸上格外刺眼。

他望着窗外渐次亮起的晨光,那金色的阳光洒在脸上,却没有带来丝毫暖意。

忽然将炭笔往案上一拍:“取靛青与赭石来,再裁十张楮皮纸。”

三日后,东市槐树下聚着乌泱泱的人群。

卖胡饼的刘二踮脚张望,只见树干上贴着幅从未见过的画——靛青染就的波浪纹上,赭石勾勒的商船正破浪而行,旁边用飞白体写着“四海通达”四个大字。

那鲜艳的色彩在阳光下格外夺目,仿佛在诉说着一个充满希望的故事。

“诸位父老。”楚风一袭月白圆领袍站在木箱上,袖口还沾着昨夜调颜料留下的朱砂,那红色的痕迹如同他心中燃烧的火焰。

“凡在本坊十家店铺累计采买满十贯者,可凭票据至慈恩寺兑开光铜钱一枚!”

人群霎时炸开锅,嘈杂的议论声如同潮水般涌来。

卖胭脂的赵娘子挤到最前面,盯着画上那艘仿佛要冲破纸面的商船,突然一拍大腿:“楚公子,奴家那脂粉铺子也要挂这样的画!”

暮色降临时,楚风望着案头新立的五份契约,指尖轻轻抚过其中一份边缘的靛青颜料,那颜料的触感细腻而潮湿。

窗外忽然飘进半张被撕碎的楮皮纸,残破的“四海通达”字样在晚风中打了个旋,悄无声息地落进暗处。

更夫敲响初更梆子时,谁也没注意到巷口阴影里站着个戴帷帽的人。

那人弯腰拾起碎片,玄色衣袖上金线绣的貔貅在月光下一闪而逝。

晨雾还未散尽,西市青石板路上已凝了层薄霜,踩上去发出清脆的“嘎吱”声,脚下传来丝丝凉意。

楚风踩着吱呀作响的木屐转过街角,正撞见刘二媳妇攥着刚买的绢花往后退,那双杏眼瞥见他月白袍角时闪过的惊慌,像受惊的雀儿扑棱棱撞进他眼底。

那惊慌的眼神如同锋利的箭,刺痛了他的心。

“楚公子!”茶肆张掌柜的唤声突兀地卡在喉间,手里提着的铜壶堪堪停在半空,铜壶里的水微微晃动,发出细微的声响。

檐下挂着的新制幌子被风卷起,“四海通达”的靛青纹样在晨光里泛着冷意,那冷意仿佛透过空气,侵袭着他的身体。

楚风望着茶汤表面浮起的细碎茶沫,那茶沫在茶汤上轻轻浮动,如同他此刻不安的心情。

忽听得身后传来孩童脆生生的歌谣:“铜钱响,绢帛飞,楚郎妙计化成灰......”他握盏的手一颤,褐色的茶汤在青瓷盏沿荡出涟漪,那涟漪如同他内心的波澜。

“公子!”阿四气喘吁吁撞开茶肆竹帘,袖口沾着不知哪蹭来的灶灰,身上带着一股刺鼻的烟火味。

“东市赵娘子说今日要闭门盘账,西市王掌柜的伙计说染缸裂了......”

话音未落,街对面突然响起破锣般的吆喝。

刘管家带着三个泼皮晃到“四海通达”的招幌下,玄色锦缎靴故意碾过门槛新刷的朱漆,那靴底与门槛摩擦的声音格外刺耳。

“诸位街坊可瞧仔细了!”他扬手撒出一把黄麻纸,纸片纷飞间隐约可见“骗局”二字,“这劳什子票据兑不开光,倒是能兑阎罗殿的索命符!”

人群嗡地炸开,嘈杂的声音如同炸雷般在耳边响起。

卖胡饼的刘二慌忙把刚接过的票据塞回袖袋,那慌乱的动作仿佛是在逃避一场灾难。

楚风望着满地狼藉,忽见昨日还热络着要挂商船图的赵娘子,此刻正将画轴往柜台深处藏,那藏画轴的动作如同在掩盖一个秘密。

暮鼓初鸣时,楚风独坐在堆满账册的库房里。

天窗漏下的月光照在案头《货殖列传》的竹简上,司马迁的字句与账本朱批叠成刺目的红。

库房内的光线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黯淡,黑暗如同潮水般慢慢将他淹没,象征着他当时的困境。

他伸手抚过新制的靛青商旗,指尖沾了未干的赭石颜料,在月光下凝成暗褐的血色,那颜料的触感如同凝固的血液,冰冷而沉重。

“公子,慈恩寺的智空师父递了帖子。”阿四捧着素笺的手有些抖,声音也带着一丝颤抖。

“说是要为明日盂兰盆会备香烛......”

楚风霍然起身,腰间玉佩撞在青瓷笔山上发出清越声响。

他抓起案头画着商船纹样的楮皮纸,墨迹未干的“信”字在烛火下洇开涟漪,那涟漪如同他心中重新燃起的希望。

此时,库房外的曙光初现,微弱的光线透过门缝,洒在他的脸上。

他望着窗外惊飞的夜枭,嘴角忽然勾起弧度,“就说楚某要办场水陆法会。”

次日巳时,慈恩寺古柏下乌泱泱挤了半城人。

智空法师的紫金钵盂刚捧到香案前,忽见楚风一袭月白襕袍踏上石阶。

他身后跟着的二十余商贾捧着各色货物,靛青商旗在秋阳里猎猎作响,那旗帜飘动的声音如同战鼓,鼓舞着人心。

“诸位父老。”楚风振袖指向香案,八十一盏长明灯映得他眉目如画,那明亮的灯光照亮了他的脸庞,也照亮了人们的希望。

“今日所有供奉皆由四海商行结缘。”他话音未落,赵娘子突然抱着妆奁挤到人前,鎏金步摇在日头下晃出碎金般的光,那耀眼的光芒如同星星般闪烁。

“奴家这胭脂铺子自挂了商船图,七日流水涨了三成!”

人群骚动间,卖炭翁颤巍巍举起龟裂的手,那粗糙的手如同干枯的树枝。

“老朽按楚公子说的‘分装售卖’,上月多赚了二百文......”他话音未落,茶肆张掌柜突然掀开担子,新制的竹筒茶在日光下泛着翠色,那翠绿的颜色如同春天的生机。

“某这茶铺学楚公子‘联名款’,东市贵人抢着订!”

孙富商的犀角杯“当啷”砸在青砖上。

他望着人群中渐次举起的账本,玄色锦袍下的肥肉都在发抖,那颤抖的肥肉如同即将崩塌的山峰。

刘管家正要使眼色,忽见周掌柜捧着契约文书挤到香案前,月白襕衫被汗浸得透亮,那湿透的衣衫如同他付出的汗水。

“老朽愿以城南三间铺面入股!”

暮色染红飞檐时,楚风独坐崇仁坊别院。

案头新立的十二份契约叠成小山,最上面那份边缘还沾着周掌柜袖口的沉水香,那淡淡的香气如同温暖的回忆。

他望着窗外渐次亮起的灯笼,指尖无意识摩挲着靛青商旗上凸起的纹样,那纹样的触感如同岁月的痕迹。

“公子,永兴坊郑员外递了拜帖。”阿四捧着描金帖子的手都在发颤,声音里充满了惊喜。

“说是要谈什么‘海上商路’......”

楚风却忽然起身推开雕花窗,秋夜的风裹着桂花香扑进来,那浓郁的香气如同甜蜜的梦境。

将案头账册吹得哗啦作响,那纸张翻动的声音如同欢快的乐章。

他望着朱雀大街方向巍峨的商会楼宇,琉璃瓦在月光下泛着冷硬的青光,那清冷的光芒如同遥远的星辰。

远处隐约传来胡商驼铃,叮咚声里混着波斯语的吆喝,像首未谱完的塞外曲,那悠扬的声音如同神秘的召唤。

指尖抚过窗棂上新结的蛛网,楚风忽然轻笑出声。

他转身从暗格里取出卷羊皮地图,吐蕃商道与海上丝路在鲸脂灯下蜿蜒如血脉,那明亮的灯光照亮了未来的方向。

窗外更鼓恰敲三声,惊得歇在古槐上的夜鸦扑棱棱飞起,羽翼掠过月轮时,正映出他眼底跳动的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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