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长镜抬头看去,大袖飘摇的亚圣头戴儒冠,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搭在前腰,目光眺望远方。
亚圣木像身侧,是一只灵动秀美活灵活现的白鹿,皮毛隐约可见华美云纹。
陈大儒指着那只白鹿道:“云鹿书院得名,便是来源于此。”
陆长镜随口道:“读书人就是有雅致,白鹿为坐骑。”
陈泰看了他一眼,纠正道:“不是坐骑,是妻子。”
白衣客卿自觉言语有失,冲着亚圣木像拱手作揖。
“恕弟子无礼!”
反正都是骑,有区别么?
大儒陈泰同样是位合格的导游,耐着性子解释了一番。
“书院《云鹿志》记载,此白鹿乃是妖族,后在圣人坐下聆听经典多年,终是化形成人,至此便陪伴在亚圣身边,一人一妖朝夕相处,感情甚笃,最后结为夫妻。”
“当时人妖之恋不容于世……哦~此时亦然。”
陈泰清了清嗓子,继续道:“当亚圣的圣人老师知晓后,并没有棒打鸳鸯,反而赞同他们的婚事,圣人以‘大爱无疆’四字盖棺定论,只要有情,人妖之间亦能长相厮守……”
陆长镜点点头,看似饶有兴致听着学宫历史,眼睛却一直盯着悬浮木像之上的一只红木匣子。
清光氤氲,圣气流淌。
不用问,里面装的肯定是儒家至宝,“亚圣刻刀”!
这次签到成功的条件,就是让沉寂千年的这玩意动一动。
陆长镜眸光从亚圣木像挪开,投向大殿左右两侧各立的两块等人高石碑。
一碑空白,另一碑刻有字迹。
“仗义死节报君恩,流芳百世万古名——程晦。”
陆长镜默诵了一遍,欣赏地瞧着碑文上的书法。
笔迹大巧若拙,不飘逸不潦草不浮夸,给人一股君子中正的大气磅礴之感。
别说,云鹿书院这位叛徒的字儿写的真好!
内容更是一语定乾坤,死死将天下读书人的思想禁锢在这半阙诗句中。
报君恩,呵呵~
脸色一阵暗沉的陈大儒缓步上前,撇了撇嘴,眸中尽是无尽的唏嘘。
像一个迷路的孩子,永远寻不到那扇门……
“这~便是国子监那位程亚圣所书。”
瞧着陈大儒的表情,陆长镜并不意外。
上山的时候,长公主便说过云鹿书院与国子监之间的恩怨详情。
惊才绝艳的程亚圣建立国子监后,潜心研究圣人经典,重新为之集注,并融入自己的思想。
历时十三年,终于创建了一套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教育体系。
存天理,灭人欲!
程亚圣认为,世间万物都依循着某个规律,这个规律叫“理”,理是世间最本质的东西,也是最正确的。
万物依存于理,才能蓬勃发展。
但是人在世间万物的纷扰交错中,会迷失自己,迷失理。
因此需要一整套的规矩,让天下读书人在方圆三尺之地安身立命,循规蹈矩。
说白了,就是套上绳索拉磨,驴子才不会跑偏……
而应和天地规律的忠、孝、节、义,便上升到了天理的高度。
就比如“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为大义当舍生,为保节当赴死”……
诸如此类禁锢思想的狗屁话,哪个皇帝听了不偷着乐?
国子监崛起,云鹿书院没落,这样的结果便很好理解了~
二者既是学术之争,也是理念之争。
程亚圣这块碑一日不倒,云鹿书院便一日胜不过国子监。
此时的大儒陈泰双眼微眯,怔怔盯着那十四个字,呢喃自语。
“院长皓首穷经,枯坐十几年,试图反驳碑文上记载的东西,试图创立一套更成熟更正确的理念,但他……失败了。”
陆长镜微微道:“因为在大奉王朝,它代表着真理,代表着正确。”
“是。”
陈泰叹息一声:“其实不止赵院长,云鹿书院历代大儒都在和这块碑文较劲,可没人能成功。”
“程亚圣的思想,又岂是等闲之辈可以驳斥?!”
陆长镜转过身问道:“那块空白的石碑....”
“哦~是院长立的,只可惜十数年间,他从未上面落笔。”
陈泰接着道:“后来也有不少大儒和学子们,尝试在此碑上题字,试图与程亚圣的碑文抗衡,只是第二日都会被凭空抹去。”
“院长期待的那个人,恐怕有生之年是看不到了~”
陆长镜也没再多问什么,而是想起后来许七安在碑文上写下的横渠四句。
北宋大儒张载,本就是理学创始人之一。
拿他的话反驳大奉的“朱程理学”,卖鲍的真是可以!
在自己的时代,真正能抗衡理学的,大概也只有阳明先生的“心学”。
此心光明,亦复何言。
天理是什么,不过是掌权者的意志!
先秦之儒原本精深博大,到后来却变了味道,成了“吃人文化”。
难怪鲁先生翻开历史一查,这历史没有年代,歪歪斜斜的每页上都写着‘仁义道德’四个字。
再一细看,字缝里都是‘吃人’二字!
清代大儒戴震倒是通透,什么狗屁天理,不就是“以理杀人”么?
“酷史以法杀人,后儒以理杀人,浸浸乎舍法而论理,死矣,更无可救奖。”
尊者以理责卑,长者以理责幼,贵者以理货贱……
简直是道德绑架,本末倒置!
至于阳明先生的心学,其实也并非完全是驳斥朱程理学。
而是通过“知行合一”,让人如何“存天理灭人欲”。
无善无恶心之体,有善有恶意之动。知善知恶是良知,为善去恶是格物。
精通圣人之言后,一切从本心出发,强调理论结合实践,而非一味作茧自缚地恪守古训。
一念及此,陆长镜毫不犹豫提笔研墨,在石碑上写下一段话。
“乾坤由我在,安用他求为?千圣皆过影,良知乃吾师。”
“心既理,致良知,知行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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