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云山，竹林雅阁。
院长赵守悠悠道：“子谦虽出身云鹿书院，但心中却无私欲，作为青州一方封疆大吏，只求上报君恩，下济庶民……”
“老夫的话，他未必听得进去！”
云鹿书院恪守圣人之道，从不参与朝堂党争。
能为揽月殿输送人才，已经是破例。
至于说服紫阳居士投效长公主，对赵守来说非不能也，实不愿也！
青州未来将是书院弟子一展抱负之所，一旦牵扯进党争，定然被出身国子监的群臣攻讦诽谤……
牵一发而动全身，即便感激白衣客卿传道之情，也不能拿书院前途借花献佛。
长公主将茶盏轻轻放在桌上，清冷面孔浮现一抹歉意神色。
“院长见谅，是本宫有些贪心了~”
有错就改的怀庆，心里毫无怨言。
他和书院虽有师生之谊不假，但也仅限于此。
想要得到整个清云山的支持，绝非一朝一夕之事。
如今院长肯为揽月殿输送人才，已然是意外之喜，再图青州，显然是越界了~
再说，人家敬的是手下那位白衣客卿，越俎代庖做这笔生意，多少有些不合适。
一切点到为止便好，后面就看陆长镜的讲学效果如何了~
这时，雅阁外竹林的喧嚣声戛然而止，落针可闻。
怀庆和赵守双双来至窗前，低头看向那方高台。
雅阁坐落半山腰，视野极佳，一览无余。
下一刻，白衣胜雪的陆长镜轻飘飘落下，大袖飘摇，墨发飞扬，恍如九天下凡仙人一般。
怀庆眯起狭长秋眸，一双玉手优雅的叠放腹间。
瞧见那幕白衣落尘的景象，不自觉有些恍惚，心底一潭沉寂已久的古井清水，涟漪微微荡漾开来……
赵院长捋着颌下长须，目光深邃，期待不已的同时，忍不住不住赞叹一句。
“清风徐来谪仙落，陆先生的风采当真是举世无双，令人神往呐~”
而此刻的陆长镜，以游龙步惊艳亮相后，不禁惹得书院三千学子一阵赞叹。
只可惜自古女子相妒，文人相轻。
很快，竹林学子眸中的神色，是对那一袭白衣的不耻和轻蔑。
抢了本该侍奉女神的机会，试问天下读书人谁不咬牙切齿？！
粗鄙武夫，装什么大瓣儿蒜……
陆长镜瞧着那一道道充满恶毒的眼神，只是嘴角微微翘起，一脸春风笑意。
诸位，我要开始表演了！
环视儒衫大袖玉佩叮咚的众学子后，白衣人缓缓开口。
“无善无恶心之体，有善有恶意之动。知善知恶是良知，为善去恶是格物。”
“今日陆某便以此四诀抛砖引玉，阐述心学之妙！”
开场的诗句哲理精深，引人深思，顿时惹得三千学子脑子一片混乱。
国子监程亚圣的“性既理”，早已对善恶盖棺定论，人性便是天理，善恶自有天定。
明善辨恶，全都记载于圣人之言和儒家典籍中，照着做便是，怎么可以从人的内心出发？
而他口中的“心学”，很明显就是在驳斥程亚圣的金科玉律。
这时，高台下的许新年皱着眉头问了一句。
“如果至善只向心中去求，恐怕天底下那么多事物的道理没法穷尽吧？”
陆长镜瞧着才思敏捷的许家二郎，微微一笑。
“心即理也。天下又有心外之事、心外之理乎？”?
许新年不服气道：“先生可知，事父之孝、事君之忠、交友之信、治民之仁，其间道理皆在圣贤书中，循规蹈矩焉能行差踏错？”
陆长镜反问道：“君要臣死，为忠者一定要去死么？”
“那是自然！”
“可若是君王无道，昏聩糊涂，辞旧当如何？”
一时语塞的许新年支支吾吾，半天回答不上来。
在大奉王朝，君王之言等同圣人之言，君要臣死就是天理。
即便心有不甘，委屈含冤，也要存天理灭人欲……
可这么做，真的对么？
没等他反应过来，陆长镜又抛出一个令人深思的问题。
“再比如侍奉父母寒冬取暖，夏日纳凉，早晚三次问安，等等这些孝道大善之举，究竟是发自本心，还是所谓的天理让你不得不做？”
许新年耷拉着脑袋，脑中再次譬如一道惊雷。
是啊，倘若温清之节、奉养之宜这样的大善，也唯恐有一丝一毫的人欲夹杂其间，为孝而孝，岂非无心之人？
如果只认为将那些具体礼节做得恰到好处就是至善，岂非将自己扮作戏子？
只要帮父母取暖纳凉等事一一表演得当，也可以叫至善了？！
此刻不仅是许新年，在场不管是所有学子，还是维持秩序的三位大儒，包括雅阁内的赵院长和长公主，尽都陷入陆长镜的尖锐问题中。
大奉理学如同一道紧箍咒，将天下人的思想禁锢在“天理”之中。
“问心”成了一种罪孽，成了离经叛道的邪念！
世人不敢去想，更不愿意去想，一切习以为常……
陆长镜望着一众思想激烈碰撞的学子，又扔出一句掷地有声的话。
“圣人气象不在圣人，而在我矣……圣人之道，吾性自足，向之求理于事物者误也！”
阳明先生龙场悟道之言，响彻天际，振聋发聩。
这句话就是告诉世人，身而为人，心便是人一切行为的主宰。
天下无心外之事、无心外之理！
陆长镜慨然道：“我之心，便是天地鬼神的主宰。天没有我以心去敬，谁去仰他高？地没有我的心，谁去俯他深？”
“吾心自有光明月，千古团圆永无缺。山河大地拥清辉，赏心何必中秋节。”
话音落下的当口，被封禁的亚圣学宫，突然间一道粗如峰峦的清气冲天而起，刺裂云层，直插九霄。
而大殿中程亚圣那块本就裂纹丛生的石碑，“轰”一声巨响后彻底崩碎，粉尘四散。
对面石碑上陆长镜留下的那番话，同一时间明光大作，尤其是“心即理”三个字，更是璀璨生辉，圣光笼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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