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玉楼脸上的震惊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复杂的神色。
那并非纯粹的意外,反而更像是…一种意料之中的尘埃落定,只是这落定的方式过于惊世骇俗。
对于那个少年,他虽然早就预料,但是也没有想到这么快就动手。
他缓缓坐回椅子,指尖再次摩挲起那枚温润的古玉扳指,动作恢复了惯有的沉稳,甚至比之前更加缓慢、更加专注。扳指冰凉的触感似乎能让他沸腾的思绪冷静下来。
“果然是他…”陈玉楼的声音低沉下去,几乎像是在自言自语,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疲惫和凝重,“我就知道,这古城来了条过江猛龙,绝非善类。只是没想到…他下手如此之快,如此之狠,如此…不按常理。”
他抬起眼,目光锐利如电,扫过惊魂未定的花麻拐和强抑激动的红姑娘:“花麻拐,把你看到的,每一个细节,一字不漏地说清楚!不要添油加醋,就讲你亲眼所见!”
花麻拐咽了口唾沫,努力回忆那血腥恐怖的场面,断断续续却又详细地将听雨轩前那诡异而惨烈的杀戮、杨克难的迅速反应、张亦狼狈逃窜以及赢轩那轻描淡写却又掌控一切的姿态描述了一遍。
陈玉楼静静地听着,指间的玉扳指转动得越来越慢,眉头时而紧锁,时而舒展。当听到赢轩对张亦说的“剧本”——重伤突围,将“真相”指向马振邦和罗老歪时,他眼中精光爆闪,猛地一拍桌子!
“啪!”
“好一招驱虎吞狼!好一个借刀杀人!”陈玉楼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惊叹和忌惮,“这少年…年纪轻轻,心思竟如此深沉狠辣!他这是要把整个湘西的水彻底搅浑!借曹瑛的刀,去砍马振邦和罗老歪!无论谁胜谁负,他都是坐收渔利的那个!”
红姑娘此时已从最初的狂喜中冷静下来,捡起地上的飞刀,握在手中,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她看向陈玉楼:“总把头,那我们…怎么办?曹瑛死了儿子,还是这种死法,他必定会发疯!这古城顷刻间就是一片血海!我们卸岭…还能置身事外吗?”
“置身事外?”陈玉楼冷笑一声,眼中再无半分往日的闲适,“只怕从他踏入古城,或者说,从他选择在听雨轩动手的那一刻起,我们卸岭,这古城里所有的人,就已经被他拖下水了!风暴将至,无人能独善其身!”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窗外瓢泼的大雨,雨水在青石板上溅起迷蒙的水雾,如同此刻混乱的局势。
“花麻拐,”陈玉楼头也不回地吩咐道,“你立刻带几个机灵、嘴巴最严的兄弟,换上便装,分头行动。一队,给我死死盯住保安队!
杨克难封锁现场、抓目击者,对外宣称疑犯在逃…哼,他这是在替少年擦屁股,也是在给自己留后路。我要知道他抓了哪些人,关在哪里,后续怎么处理!有任何风吹草动,立刻回报!”
“另一队,”陈玉楼的声音更冷,“给我盯住张亦离开的方向!他身负‘重伤’,必定急于‘逃回’曹瑛处报信。我要知道他最终去了哪里,路上有没有被截杀,曹瑛那边收到消息后的第一反应是什么!
记住,远远跟着,绝对不要暴露,更不要靠近!张亦身边,可能有‘东西’跟着。”他想起花麻拐描述的稚山雀的恐怖,心中凛然。
“是!总把头!”花麻拐见陈玉楼恢复指挥若定的气势,心中稍安,连忙爬起来应道,转身就要冲入雨幕。
“等等!”陈玉楼叫住他,“你亲自去办第一件事。第二件事…让昆仑带人去办。他脚程快,心思稳,更懂得如何避开危险。”花麻拐连忙点头,再次确认后,迅速消失在门外。
房间里只剩下陈玉楼和红姑娘。
红姑娘走到陈玉楼身边,低声道:“总把头,那人…太危险了。他那只鸟…简直非人力可敌。我们与他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她虽然感激赢轩杀了曹少璘,但作为卸岭的核心,她更清楚这种不受控力量的恐怖。
“与虎谋皮?”陈玉楼转过身,脸上露出一抹深沉的笑意,那笑意里没有温度,只有无尽的算计和一丝被逼到绝境的狠厉,
“红姑娘,你说得对。他确实是头无法无天的猛虎。但如今,这头猛虎已经掀翻了桌子,把所有人都逼到了悬崖边上。我们别无选择,要么被他一口吞掉,要么…就借他的势,在这乱局中杀出一条生路,甚至…分一杯羹!”
他顿了顿,眼中闪烁着精明的光芒:“他不是要搅浑水吗?那我们就帮他搅得更浑!他不是要驱虎吞狼吗?那我们就帮他把柴添得更旺!
曹瑛、马振邦、罗老歪…让他们斗得更狠些!只有他们斗得两败俱伤,我们卸岭才有机会在这湘西真正立足!或者其他的!”
“那…那边?”红姑娘问道。
“他?”陈玉楼摩挲着玉扳指,沉吟片刻,“他才是这场风暴的中心。他既然敢做,就必定还有后手。我们现在不能靠得太近,免得被他当成棋子随意牺牲;但也不能离得太远,否则连分汤的机会都没有。”
他看向红姑娘,眼神郑重:“红姑娘,你准备一份‘厚礼’。不是金银俗物,要能显出我们卸岭的底蕴和诚意。
等张亦那边的消息传开,等曹瑛的大军有了动向…我们就去拜访这位‘小先生’。是敌是友,是棋子还是棋手,总得当面谈谈,才能摸清他的底细,也让他知道,我们卸岭,不是任人揉捏的软柿子!”
“明白!”红姑娘眼神一凝,用力点头。她心中对赢轩的忌惮和一丝好奇交织在一起。
陈玉楼重新望向窗外,雨势似乎小了些,但天色更加阴沉。他长长吐出一口浊气,仿佛要将胸中所有的惊涛骇浪都压下去,只剩下冰冷的决断。
“传令下去,所有卸岭兄弟,即刻起枕戈待旦,所有明哨暗哨全部启动,消息渠道畅通无阻。囤积粮草,加固据点,所有家眷分批秘密转移至后山老寨。”
陈玉楼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卸岭魁首不容置疑的威严,“告诉兄弟们,天…要变了。想活命,想保住我们卸岭的基业,就给我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这趟浑水,我们蹚定了!是沉是浮,各凭本事!”
“是!”红姑娘肃然应命,转身快步离去安排,步伐坚定,再无半分犹豫。飞刀在她指间灵活地转动,寒光闪烁,映照着她冷冽而决然的侧脸。
陈玉楼独自站在窗前,听着淅淅沥沥的雨声和远处隐约传来的、因保安队行动而起的骚动声,指间的玉扳指被捏得温热。
他仿佛看到一张无形的大网正在古城上空迅速张开,而那个神秘的少年赢轩,正站在网的中心,嘴角噙着那抹令人心悸的轻笑。
“你究竟是何方神圣?所求为何?”陈玉楼低语,声音融入雨声,带着深深的探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寒意。窗外,一只灰色的雀影无声无息地掠过雨幕,快得如同幻觉。陈玉楼心头莫名一跳,下意识地攥紧了扳指。
这湘省的天,真的要变了。而风暴之眼,已然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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