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长城太空城的穹顶永远流转着人造星光，秦飞雲站在港口区的玻璃栈道上，望着下方蜂巢般的泊位，一艘艘舰船像归巢的工蜂般穿梭在航道上；三天前，他们搭乘的俄制客运船刚停靠时，迎接他的是太空城特有的消毒水味和循环空气的嗡鸣，如今站在这里，他却觉得那股消毒水味竟透着一丝亲切。
防护罩外的星光依旧冷冽，船坞内穿梭的巡逻船在蓝白导航灯中划出弧线，仿佛一周前的激战只是一场幻梦；他恍惚间觉得一切都不真实，穹顶的人造云层泛着淡粉色，广告全息屏正播放圣诞促销，艾尔薇拉离开时攥着他军帽的触感还残留在指尖，而此刻新.长城太空城安宁得仿佛那场惨烈的追击战只是全息投影里的电影片段。
“代理船长！”杨磊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拎着两杯咖啡挤过人群，“上层区新开的咖啡馆，说是百分百用火星温室种的咖啡豆——苦得跟刷锅水似的。”
“那你还给我喝？小心我扣你薪水...”
“衮，扯你的丹去吧”
秦飞雲接过纸杯抿了一口，熟悉的苦涩让他想起几天前在候机大厅时喝的那杯劣质咖啡，他低头看向自己的个人终端屏幕，待办事项列表长得令人窒息：李大全的抚恤金审批、港口维护费缴纳、新舰船申请等一系列繁杂事务；而其中最刺眼的一条是“与李大全家属面谈”。
“李泉人呢？”秦飞雲问了一句。
“在轮机部仓库，说是要整理他叔的遗物。”杨磊压低声音，“那小子从莫斯科回来后就泡在仓库，连宿舍都没回，你要不先把抚恤金办了吧，不能拖太久，我和绫子去问问港口维护费的事情。”
秦飞雲叹了口气，将杯中咖啡一饮而尽，纸杯捏扁的脆响混在港口机械的轰鸣中，像一声微弱的叹息。
十分钟后
抚恤金申请表在办公桌上堆成小山，秦飞雲的钢笔悬在“家属关系”一栏，墨水滴晕染了“李大全”三个字。桌对面的办事员第三次敲响光屏：“二等兵秦飞雲，请确认李泉提交的舟山群岛联络码是否有效。”
“有效。”他划动全息屏，“他婶婶和表妹住在船上，去年台风时李大全还申请过紧急联络通道。”
办事员将章盖在文件上，鲜红的“已批准”刺得秦飞雲眼眶发酸，虽然佐拉并不在太空城，但她之前和上级申请过此情况，再加之秦飞雲回来后一直将这件事列为优先级，昨天申领今天就审批通过。
“请稍等，请您最后核对一遍抚恤金金额数目，确认无误后在这里签字。”
看着办事员那诧异的眼神，秦飞雲接过对方的数据终端，只是扫了两眼便倒吸一口冷气，虽然抚恤金已经按阵亡军官的最高标准申领，但是这个数目已经远远超过李大全这个军阶该有的；即使李大全的家人不去刻意节省的使用，这笔钱也足够支撑她们将近三十年的一切花销，这让他想起几天前那西装男说的话，这并非客套话或是戏言。
但签下名字的瞬间，他忽然意识到，这串数字永远无法填补李泉失去的血亲。
轮机部仓库位于太空城最底层工业区的阴影里，终年飘着冷却剂的味道。秦飞雲推开气密门时，李泉正跪在一口金属箱前，箱盖上烫金的“青藏高原修船留念”已被磨得发亮，他正在整理一件又一件工具。
“这是老爹参加‘天路号’救援时得的纪念箱。”李泉头也不抬，将扳手一枚枚码进绒布凹槽，“那年沙暴掀翻了半条勘探队，他用这箱工具修好了反应堆密封阀——箱盖上的字是他自己烫的，比舰长写的还丑。”
秦飞雲蹲下身，指尖抚过箱内泛黄的维修日志，纸页间夹着一张照片：年轻的李大全站在巡洋舰甲板上，背后是炸成火球的敌舰，他笑得像个刚拆了圣诞礼物的孩子。
“关于抚恤金的事...”秦飞雲将终端屏幕转向他，“批下来了，按阵亡军官的最高标准，足够你婶婶和表妹在舟山群岛安顿下来。”
李泉看了一眼屏幕上的数字遂立刻抬起头来，那眼神就仿佛是在质问秦飞雲是不是在和他开玩笑。
“对方说的不是假话，这部分是莱恩将军给的，另外……太空城批准了你的探亲假，随时可以出发。”
李泉的手顿了顿，又继续擦拭扳手：“等新船到位再说吧，现在走了，谁给你修引擎？
秦飞雲心中最紧要的事情已经办完，但缴纳港口维护费的过程比预想得更糟。
“逾期三个月，滞纳金翻倍。”财务部的AI用甜腻的电子音宣布，“总计11740信用点，请刷卡。”
秦飞雲盯着屏幕上刺眼的红字——357号船半年的巡逻津贴不过5000点。他翻出佐拉留下的电子印章，重重拍在扫描仪上：“申请战时紧急豁免，依据《地球轨道防卫队条例》第37条……”
“驳回。”AI几乎是立刻反驳，“佐拉·拉夫洛科娃少尉目前处于停职疗养状态，无权签署豁免文件。”
太空城港口维护费需用信用点结算——这对刚晋升的秦飞雲而言无疑是天文数字；按常规来说E.O.D.T.各小队每年的信用点是完全足够支付维护费用甚至还有余，佐拉本计划是在下次出任务之前就将其一次性全部缴清，但是因为这次袭击事件导致缴费时间完完全全的超过了最后期限，12月18日，秦飞雲他们还在地面。
秦飞雲几乎能听见血管在太阳穴突突跳动，实际上他有办法解决，信用点和通用货币是可以按照1：10的比例兑换，这是官方的兑率，他大概算了一下如果大家自掏腰包的话每人平摊几千，不多也不少。
他正掏出自己的信用卡准备刷下时，通讯器突然震动，是绫子，拜托她打听的事终于有了结果：“代理船长，你得来总务部一趟，舰船审批，有点复杂哈？”
“G级舰艇库存不足。”军需官一脸歉意的看着秦飞雲，“最近一批被调去木星矿区护航，剩余舰艇已经有其他小队所属，建议贵队暂与其他小队共用……”
“共用？”杨磊的吼声震得玻璃嗡嗡作响，“我们他妈刚死了人！你让我们和那帮喝伏特加啃腌肉的毛子挤一条船？”
“注意措辞，杨磊同志。”军需官的脸抽搐了一下，“或者你可以申请护卫舰——”
秦飞雲猛地抬头，他反问了一句：“护卫舰？”
“是的，F级护卫舰‘广寒宫号’即将退役，如果贵队愿意承接翻修任务……”
军需官将全息蓝图在众人面前展开：锈蚀的舰桥、龟裂的ε粒子燃料管、被陨石砸凹的侧舷装甲。绫子倒吸一口冷气：“这玩意比我太奶奶的假牙还破，代理船长，我们真的要申请这个吗？”
秦飞雲的关注点不在这里，他更关心的是战舰本身的武装：这艘F级护卫舰前后各有一座双联装120mm磁轨炮，射程是巡逻船的三倍；四组近防导弹阵列和四组近防机枪能编织出覆盖整艘船的拦截网——更重要的是，护卫舰的乘员配额是20人，他们现在只有4人，若是和别的小队共用一艘船，其实严格意义上并不算共用，因为队伍需要重新编组调整成为一支新的队伍。
“我们要了。”他打断军需官的喋喋不休，“但翻修预算得总部出。”
“当然，当然……”军需官如释重负地擦汗，“不过手续需要王大校亲自审批，长官之前和我们交代的，办理相关手续时需要您亲自前往顶层办理，我们这里无权为您办理。”
抱着满腔的疑惑和郁闷，秦飞雲乘坐着电梯前往位于顶层的军官办公室，他看着电梯玻璃倒映出的自己的样子，自嘲一笑，可以说他现在除了这顶船长帽之外基本什么都是重新来，之前见佐拉那副懒趴趴的样子误以为他自己上任后也会是这副样子，但现实截然相反了可以说是。
电梯门开启的瞬间，秦飞雲被强光刺痛了眼睛；太空城顶层的军官办公室悬在生态穹顶正下方，落地窗外是人造湖泊与树林，与底层港口的钢铁洪流宛如两个世界。当他踏入走廊时，自动清洁机器人正擦去地毯上的灰尘，空气里飘着檀香混着普洱茶的味道让他精神为之一振。
“秦飞雲二等兵？”秘书抬起眼皮扫过他的肩章，“欢迎，王大校在等你。”
橡木门无声滑开，办公桌后的男人正在把玩一艘C级战列舰模型。他肩上的星刺得秦飞雲眯起眼——这是他在军校教科书里见过的人：王振坤，华夏宇宙军的王牌指挥官，虽然年龄已超过六十但从面相上完全看不出这是位即将迈入花甲之年的老人，见秦飞雲走入办公室，他将手中的舰船模型抛之一旁，饶有兴趣的打量起眼前的年轻人来，而秦飞雲自然是有些紧张。
“坐。”老人指了指一旁的藤椅，正在煮茶的紫砂壶嘴腾起一缕白烟，“佐拉·拉夫洛科娃的评估报告我看了，她夸你是‘最像俄罗斯人的华夏军官’。”
秦飞雲僵直着脊背坐下，王振坤将茶杯推到他面前：“袭击事件的报告已经解密了，还有德国那边送来份‘特殊表彰’——莱恩将军亲笔签名的。”
秦飞雲没想到的是表彰竟然会这么快就发来，但他个人对表彰这种东西的概念非常模糊，自学生时代他就没有获得过任何表彰，每次都是中等偏上的成绩勉强过关，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只是茫然的点着头。
“莱恩将军在表彰信中特别提及到你救了他千金的事情”王振坤笑眯眯的看着满头大汗的秦飞雲，“年轻人，你不用紧张，我并没有要处罚你的意思，我想听听你对整件事情的看法。”
“是！”秦飞雲几乎是从椅子上“弹”了起来，“我认为，此次袭击事件，不论是事前腓特烈大帝号被敌方舰船追赶进入太空城后敌方故意转移攻击目标试图制造意外，还是在E.O.D.T.出动后遭遇伏击，都是别有用心策划过的，似乎...”
“似乎什么？”
“不敢断言，但作战配合的如此完美，包括在迫降到地面后仍有追兵搜捕，我判断腓特烈大帝号内和太空城内都潜伏有对方的内应。”
“你是想说，我们这里有，间谍吗？”
“不敢断言。”
王振坤又仔细的端详着秦飞雲，片刻后他轻叹一声，起身踱步到窗边，望着外界的人造景观，他开口说到:
“如果我和你说这一切都是真的呢？不管是袭击也好还是机密也好——你不用瞒着我，我从你的眼神中看出来了，你已经了解了事情的一部分原貌了，我希望你能保密。”
听闻此言，秦飞雲已然是大气都不敢喘了，他这是第一次体会到事情知道的太多也是个过错。
“由于涉及到太多势力，这不仅仅是德国或是华夏两国之间的问题，我希望这件事，能在你和你的队友这里终结，知道的人越多，事情就会越发复杂，会有人来将此事做善后处理。”言此，办公桌的抽屉被他拉开，全新的肩章和徽章正静静的躺在那里。
“作为此次任务的奖赏以及佐拉的提议，你将破格晋升至下士——因涉及到刚刚提及的事情，所以我需要亲自给你授勋。”
“非常感谢您！”
在简短的授勋仪式过后，王振坤话锋一转，将问题重新拉回秦飞雲接任代理船长一事。
“我听说你要为小队申请新的舰船？”
“是的，军需官刚刚所言G级巡逻艇这个批次已经没有分配名额，若是申请F级护卫舰倒还有余。”
“你的晋升令里包括了此项事务，这也是奖赏之一”王振坤将一纸文件递交给秦飞雲，后者则是大致扫视一番，角落的小字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合并第228、357、409巡逻队，重组为护卫舰编队……？”
“这次袭击事件过后我们在原先的安保程度上加强了50%，再过不久就会有一批新的战舰入港，同时也会增加人手，整合为新的作战单元。”
“您的意思是，现存的小队之后都要进行合并吗？”
“是的，三个小队合并后重新再挑选新兵——当然，你首先需要的是决定三个小队的分属。”
现在摆在秦飞雲面前的，又将是另一个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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