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术模拟中心的金属门在身后合拢时，秦飞雲的军服后背已被冷汗浸透，走廊的冷气钻进领口，激得他打了个寒战，他快步穿过走廊马不停蹄的赶往宿舍，腕表显示现在的时间是12:47，离预定会议还有113分钟。他必须在这个期间确认护卫舰的修理进度以及将新编队其他队员的个人评估报告再重新再看一遍。
“代理船长，228和409小队的档案已经整理好了。”绫子抱着档案袋迎面跑来，“赵海成的人正在抗议，说主炮班的选人标准太严苛。”
“告诉他们，标准是我定的，不服的现在就可以申请调岗。”两人乘坐电梯一路向下，期间秦飞雲划动自己的个人终端，全息蓝图在眼前展开——这艘锈迹斑斑的F级护卫舰“广寒宫号”现如今被拆解得只剩骨架，裸露的燃料管线像垂死的血管般耷拉着，他深吸一口气，指尖划过蓝图上的炮塔基座：“李泉，翻修进度？”
“引擎替换完成50%，火控系统还在调试，不是很理想”李泉的声音从终端里传来，背景是等离子焊枪的嘶鸣，“赵海成塞了三个主炮手过来，全是莽夫，怎么办？”
“先留着，有用。”秦飞雲关闭通讯，宿舍的自动门划开，他刚刚坐下就将沉甸甸的档案袋撕开，如此多的文件让他的太阳穴狂跳，第一份就是赵海成的。
“我说，明天再召开队伍集会不可以吗？”绫子正在将档案分类整理，“太累了对自己不好哦？”
“我们元旦之前还得将护卫舰翻修好，不然一堆麻烦事正在等着，等元旦后再休假吧。”秦飞雲一页一页的仔细翻着个人评估报告，这和在课堂上学的完全不一样，书本案例上都是理想状态的完美船员，不会反抗也不会疲劳，他越看越感叹着理想与现实的巨大差距。
会议室的门在下午三时准时滑开
四十平米的空间挤了十五人，228队的俄罗斯壮汉们蹲在墙角抽烟，灰蓝的烟雾缭绕中，赵海成抱着胳膊倚在战术板前，409队的新兵们缩在角落窃窃私语，还有个文员模样的女孩在偷偷涂指甲油；秦飞雲踏入舱门的瞬间，所有目光如钢钉般刺来。
“安静。”秦飞雲无视那些目光径直走向战术板，抓起马克笔在白板上写下两行字：
第一，活着回家。
第二，谁敢内讧，我就把他塞进鱼雷管发射到冥王星。
有人噗嗤笑出声，紧张的气氛瞬间松动。
“事先声明，我目前只是代行船长的权利，佐拉船长休养伤病完成归队后本舰的最高指挥权依旧归属于佐拉船长，有意见吗？”
众人默然，无一例外的点了点头。
“很好，从今天起，228、357、409小队正式重组为F级护卫舰编队，编制20人，空缺名额从新兵营补足。”
赵海成嗤笑一声，指节叩了叩桌板：“秦代理，先说说这新船叫什么？总不能还叫‘广寒宫’吧？娘们唧唧的。”
哄笑声炸开，秦飞雲面无表情地调出舰船蓝图：“名称待定，但有一件事很明确”他忽然抬高量，“在这艘船上，只有一种规矩：活下来的人才有资格抱怨。”
笑声戛然而止，而后分配职位的过程像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现在公布分配结果，杨磊，航海长；绫子，CIC（战斗信息中心）主管，搭档409队的林澜，林澜，出列”
“代理船长，你找我吗？”将自己的手指甲涂的像星空一样的女孩很是惊讶的抬起头，然后丝毫不在意的向众人展示着自己的美甲，“你们看看，这可是我自己调出来的银河哟～”
“如果你再不收起指甲油的话，船翻修完毕后由你自己一人重新手涂整艘船的每一个角落，有问题吗？”
“坏心眼船长！”
无视了林澜的抱怨，秦飞雲全息名册上划出两道蓝线，“轮机长由357队的李泉....”
李泉沉默地摩挲着扳手皮套，忽然起身：“我申请调入损管班。”
屋内一片死寂，秦飞雲盯着他，声音低沉：“理由？”
“我不擅长管人。”他给出的理由异常简单，秦飞雲此刻瞥向李泉，青年正盯着地板上某块油渍，仿佛那里藏着宇宙的奥秘，“你的技术评估是满分，”他坚持道，“我希望你……”
“我晕反应炉。”李泉突然打断，人群一片哗然，赵海成翻了个白眼：“矫情个屁！老子还晕官僚呢！”
“通过，轮机长由228队瓦西里担任。”秦飞雲打断赵海成，在全息屏上重重一点，“赵队长，主炮班交给你，人选随你挑，但要是下次演习脱靶率超过5%，你就去刷全船马桶。”
赵海成的络腮胡抖了抖，最终咧开嘴笑了：“行啊，但老子要那台‘雷神’电磁炮，仓库里吃灰的试验品。”
“可以，只要能在元旦前把船修好，一切都好说；大家要是没有意见就散会，四个小时后全员在维修港口集合，我们要加快速度了，每个人都要参与到翻修过程中来。”
散会后，秦飞雲在正在翻修的护卫舰的轮机舱内找到了李泉，他正跪在反应堆管道旁，手电筒的光束扫过裂缝处的焦痕——那是过载事故留下的，这艘老护卫舰的ε粒子导管像衰老的血管，表面覆着层病态的红锈。
“为什么不接？”秦飞雲蹲下身，机油味呛得他皱眉，“我更信任你的能力...”
李泉的扳手“当啷”砸在地上，他将凌乱的管线重新进行梳理，“我不适合当管理者，但是你放心，船我会给你修好的，就像我叔在的时候一样。”
舱内忽然死寂，只有冷却器的嗡鸣在管道间回荡，没过多时，甲板上忽然传来争吵。两人冲出去时，赵海成正揪着一名队员的领子咆哮：“老子挑人是看炮术不是看马屁！你再敢把裙带关系塞进主炮班，信不信我把你焊在靶机上？”
被骂的瘦高个涨红了脸：“赵队，我表弟可是王大校的……”
“关我屁事！”赵海成一脚踹飞脚边的工具箱，零件叮铃哐啷滚了一地，“滚去后勤班通下水道！”
秦飞雲默默捡起一枚崩飞的螺丝，这就是他要带的队伍——一堆生锈的齿轮，每个都在抗拒彼此的咬合。
这晚的队名船名讨论会活像菜市场，228队提议“伏特加号”，409队坚持“泰山号”，杨磊嚷嚷着“宇宙火锅号”被绫子用糖炒栗子砸闭嘴。
“暴风鸟！”林澜的提案引来409小队的嘘声，她憋红了脸大声斥责着原小队的竟然完全不支持她。
“不如叫‘棺材板’好了。”赵海成阴阳怪气，“这破船挨一炮就得散架，也许我们自己开炮都会散架！”
争论了十分钟也没出现个所以然，秦飞雲敲打着战术板中止了这场无意义的讨论，“既然大家讨论不出结果，那就暂定舷号E-07，护卫舰不需要特别的船名。”
“瞧瞧，像是我们代理船长能想出来的”这次就连杨磊都嘘了起来，却被秦飞雲一个眼神瞪了回去。
徽章设计更是一场灾难。杨磊提交的草图是叼着玫瑰的骷髅，被绫子痛斥“海盗审美”。瓦西里画的北极熊举导弹，林澜偷偷在熊掌上加了个粉色蝴蝶结；最终方案定格时，所有人都沉默了——李泉用维修日志的空白页画了只铁翼燕子，喙部衔着扳手与炮管交错的徽记。
“叫‘归燕号’怎么样？”秦飞雲突然开口，“旧时代的船都会画燕子保平安。”
众人手举起的刹那，赵海成虽然嘟囔着“娘们唧唧”却也没反对的举起手。
翻修的工程比想象的要更加艰难，凌晨三点的轮机舱，秦飞雲蜷缩在引擎底部的检修口，战术手电筒的光束扫过锈蚀的燃料管线，暗红色的锈屑像凝固的血痂，随着扳手的每一次拧动簌簌剥落；实际上当初王振坤建议过他申请全新出厂的护卫舰，但秦飞雲恰恰与这艘快要退役的老船看对眼了，说什么也决定就要这艘船了。
第七根密封阀……卡死了。李泉的声音从上方传来，他半个身子探进主控管道，防毒面具让声音闷得像隔了层水，瓦西里昨天灌了半升伏特加，差点把过滤网装反了。
秦飞雲抹了把糊住护目镜的冷凝水，腕表显示他们已经连续工作19小时，替换用的钛合金垫圈在昨天就用光了，现在全靠李泉用修补胶把锈穿的管线一段段粘合，那些淡蓝色的胶体在幽暗中泛着荧光，像无数条寄生在钢铁血管里的蠕虫，没有多余经费的现在这是他能想出的最实用的办法。
左边第三根液压杆！赵海成的咆哮突然炸响，这位主炮手正吊在舰顶的滑轨上，操控着工程机械硬生生将变形的炮塔基座推回原位，火星暴雨般砸向下方，林澜抱着全息投影仪缩在角落，屏幕上跳动着密密麻麻的应力系数：赵班！角度再偏0.3度就要超出结构极限——
我拆过的炮比你算过的方程还多！”
突然一声金属撕裂的尖啸，秦飞雲感觉后背的装甲板猛然震颤，浑浊的冷却液从头顶管道裂缝喷涌而出，他本能地翻身滚向侧壁，看到头顶上赵海成吊着的滑轨正在崩解——那根二十年前生产的承重梁终于不堪重负，螺丝一颗接一颗蹦飞，像子弹般射向四周。
抓住！杨磊大喊着将手中刚刚收好的工程索抛了出去，绳索缠着钢梁甩向赵海成，大汉在半空抓住它的瞬间，整根滑轨轰然坠落，将下方的舰体砸出狰狞凹痕。
“喂，上面的在干什么！甲板又要塌了，能不能给点力！”
赵海成挂在一堆电缆上，他左臂还抱着半截变形的120mm口径炮管，妈的……！他吐掉嘴里的铁屑，这破船修好前老子绝对不剃胡子！
众人哄笑起来，翻修工作依旧紧张的进行着，而翻修归燕号的第三天，恰逢平安夜。
底层甲板弥漫着冷却剂的酸味，李泉和瓦西里蜷缩在反应堆管道间更换燃料阀，赵海成带着主炮班在舰前部折腾那台“雷神”电磁炮，火星溅到下方的圣诞彩灯上，烧出一串焦痕。
“轻点！这是老子从娱乐室借的！”杨磊抱着霓虹灯管惨叫着，“坏了要十倍赔偿！”
“闭嘴，导航仪差点装歪了！”绫子跪在操控台前，头发被电缆缠成乱麻，而另一边铺线的林澜也没好到哪里去，她泪眼汪汪的看着自己心爱的美甲碎的不成样子却只能继续工作。
秦飞雲拎着工具箱穿过走廊，腕表显示23:47分，舰桥的观测窗外，太空城的霓虹灯汇成银河，归燕号静静蛰伏在船坞阴影中，在众人可以说是24小时不间断的抢修下，现如今已经大体修复完成，只剩下一些舰内设施需要更换，就连秦飞雲自己也感叹居然会这么快，要知道这里大多数人都不是专业维修班出身。
“代理船长，引擎试运行准备完毕。”瓦西里难得清醒，手中的伏特加换成了能量饮料，自从那天犯错后他就没再沾过一滴酒也没合过眼知道现在，此刻他只剩一只的眼眼圈黑的几乎要和熊猫一样了。
“开始吧。”
“三、二、一——！”
ε粒子引擎的嗡鸣如巨鲸长吟，幽蓝光流顺着管线奔腾，全舰灯光次第亮起，舷窗映出众人脏兮兮的脸。
“居然没炸！”赵海成哈哈大笑，“代理船长，我们能开一炮试试火吗？”
“想上军事法庭过年你就直说！”
圣诞节，秦飞雲破例自掏腰包和众人在太空城上层的餐馆大吃特吃一顿，在饭桌上，众人彻底将之前的制服上别着的代表身份的小队铭牌换成了统一的E07,这还是赵海成带头要求的，蜷缩在角落里的秦飞雲看着热闹非凡的众人，最终还是把口袋里自己那枚小队铭牌扔进垃圾桶。
“欸，代理船长，别这么一脸阴沉的坐在这里，和我喝一杯吧？”
哦哟，那边的小姑娘，你这就错了！喝上头的杨磊醉醺醺的站在椅子上，一脸惋惜的看着和秦飞雲搭话的林澜，“我们代理船长，之前可是泡了个德国妞！”
众人先是沉默片刻，而后口哨声嘘声不绝于耳，在起哄之下，秦飞雲又被推到了主桌前。
“发表一下感想？”
“发，发你马！”秦飞雲的舌头直打转，“别听杨磊胡咧咧，那是，那是....”
“是什么？”
“同伴，那是，是同伴！”
“啧啧，瞧瞧，船长肚子里墨水就是多，多么高尚的战友情谊啊，航海长，有没有具体的细节？”
“行了，都喝多了说胡话！”
在场唯一没醉的就剩下李泉，他眼前杨磊就要酒后吐真言坏事，立刻将他拽了下来。
2284年元旦前1小时，新船翻修全部完成，秦飞雲将归燕号的舷号铭牌焊死在舰桥外——E-07，既是舷号也是新队伍的编号。
庆功宴的罐头还没开封，警报声便撕裂了舱内众人的欢呼。
“紧急通知，正在待命的E.O.D.T.编队请立刻回复。”战术屏迸出刺目红光，“正在待命的E.O.D.T.编队请立刻回复。”
“这里是E-07编队，请指示。”
“捕获到商船的救援信号，目前位置在太空城外快速航道S01点，E-07，能否赶往救援？”
笑声冻结成冰，赵海成缓缓放下酒瓶，“妈的，正好来试试新船，代理船长！”
秦飞雲扣上船长帽，再抬起头时已滤掉眼底的波澜：“所有人各就就位，杨磊，设定航线，我们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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