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硫代硫酸钠之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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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麦兰捕房地下室的阴冷,此刻对陈默而言,反倒成了某种救赎。左眼如同被无数烧红的针反复穿刺,每一次心跳都带起一阵新的、尖锐的剧痛。视野被血红和跳跃的银白光斑彻底霸占,连苏明月焦急凑近的脸庞都只剩下模糊晃动的轮廓。冰冷的生理盐水不断淋在剧痛的眼球上,带来短暂的、针扎般的刺痛缓解,随即又被更深的灼烧感淹没。

“按住他!”苏明月的声音隔着水声和剧痛的嗡鸣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两只手——一只属于小王,带着年轻人的颤抖;另一只沉稳有力,属于闻讯赶来的中年巡捕——死死按住了陈默的肩膀,将他固定在冰冷的金属椅子上。他本能地挣扎了一下,但左眼的剧痛和失明带来的强烈晕眩感让他浑身发软。

“忍一下!”苏明月的声音很近,带着一种手术刀般的冷静。紧接着,陈默感觉到一个冰凉的、带着橡胶边缘的漏斗状器具轻轻罩在了他剧痛的左眼上。随即,一股带着特殊咸涩气味的液体,带着不容抗拒的压力,开始冲洗他的眼球内部。

是硫代硫酸钠溶液。陈默模糊地意识到。那气味,和停尸间里那滩杂役留下的显影液,竟有几分相似,只是少了那份令人作呕的甜腻。

冰冷的液体反复冲刷着灼热的眼球,每一次冲洗都带来一阵强烈的刺激和短暂的麻木。那股深入骨髓的灼烧感,似乎真的被这股带着硫磺气息的清流压制下去了一丝。陈默紧绷的身体渐渐松弛下来,只剩下沉重的喘息和左眼无法抑制的、生理性的泪水和血水混合着药液一起流淌。

“好了,先这样。”苏明月的声音透着疲惫。她移开冲洗器,用消毒纱布小心地吸干陈默眼周的血水混合物。“暂时不能再冲洗了。银沉积太深,只能靠它自身代谢慢慢中和,但这需要时间,而且……”她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可能会留下永久性的视觉损伤。”

陈默靠在冰冷的椅背上,仰着头,右眼紧闭,仅存的左眼视野里依旧是一片混沌的血红和光斑。永久损伤……代价。这就是触碰死亡真相的代价。他嘴角扯动了一下,没发出声音。那只残缺的焦黑小指和三菊抱月的徽记,在血红的视野里反而更加清晰。

“苏医生,”陈默嘶哑地开口,声音因为疼痛而干涩,“那东西……显影液。阿炳的血里……也有?”

“不止阿炳。”苏明月的声音带着一种压抑的沉重。她走到操作台边,那里已经摆放着四个新的玻璃试管架,上面插着细长的玻璃试管。试管里盛放着不同量的暗红色液体——正是包括阿炳在内,四名离奇死亡的放映师的血液样本。旁边,是那台小巧的、带着复杂玻璃管路的装置——色谱分析仪。

“小王,记录。”苏明月一边说,一边戴上新的手套,动作麻利地开始操作。她取出一支细长的玻璃滴管,从一个标记着“对苯二酚”的棕色玻璃瓶中吸取了少量无色透明的液体,小心翼翼地滴入色谱柱顶端的玻璃漏斗中。

“样本一,大光明影院死者,李福生。”她拿起一支装着血液的试管,用另一支滴管吸取少量,同样注入漏斗。

陈默努力睁开右眼,模糊地看到那套玻璃仪器开始运作。血液样本随着透明的溶剂(对苯二酚溶液)缓缓流入填充着白色硅藻土的玻璃柱中。两种液体在柱体里分层、扩散。几秒钟后,陈默模糊地看到,在玻璃柱中部偏下的位置,血液样本的暗红色中,似乎分离出了一条极其细微的、颜色更深的暗红带,如同一条细小的血蛇,缓慢地向下移动。

“对苯二酚是还原剂,在显影液中负责将曝光的银盐还原成金属银。”苏明月一边操作,一边解释,更像是在整理自己的思路,“它在血液中的迁移速度……比正常血红蛋白慢。”

她又拿起另一支试管:“样本二,卡尔登戏院死者,王阿毛。”同样的操作。暗红色的血液在溶剂推动下流经硅藻土柱,很快,又一条颜色略深、位置与李福生那条几乎重叠的暗红带出现了。

“样本三,新光大戏院死者,赵三。”结果依旧。三条细小的暗红带,在玻璃柱中几乎排成了一条线。

最后,她拿起了属于阿炳的那支试管。“样本四,大世界死者,阿炳。”

当阿炳的血液注入,随着溶剂流下时,那条分离出的暗红带再次出现,位置与前三者高度一致!

“看到了吗?”苏明月的声音带着一种冰冷的确认,“四名死者血液中,都含有异常浓度的对苯二酚残留物!这是显影液的核心还原剂成分!”她指向色谱柱,“它们在血液中的迁移行为完全一致,说明浓度都远超生理水平!”

陈默的左眼依旧剧痛灼热,但右眼死死盯着那根玻璃柱里四条几乎重叠的暗红带。像四条通往死亡的平行线。显影液……是他们共同喝下的毒药?还是……被强行注入的烙印?

“但这还不够。”苏明月放下滴管,眉头紧锁,“显影液成分复杂,米吐尔、亚硫酸钠、溴化钾……单凭对苯二酚,无法锁定源头。而且……”她拿起一份文件,快速翻动,“小王,把公共租界工部局水厂上个月的月度报告给我,还有法租界水厂的!”

小王连忙从旁边的公文包里翻出两份装订好的文件。

苏明月快速翻阅着,手指在密密麻麻的数据表格上滑动。“公共租界北区水厂,上月输水管道例行维护……更换了三百米老旧铅管……水质检测……硫代硫酸钠含量……0.5mg/L?”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惊讶,“怎么会这么高?”

硫代硫酸钠!定影液的主要成分!

陈默心头猛地一跳。手腕的烙印又开始隐隐发热。

苏明月又迅速翻到法租界水厂报告:“法租界西区水厂……硫代硫酸钠含量……0.1mg/L,正常范围。”她抬起头,眼中锐光闪烁,“公共租界北区水厂的硫代硫酸钠含量超标了十倍!而北区……”她的手指重重地点在地图上,“覆盖了霞飞路、贝当路、包括阿炳工作的大世界影院!”

“定影液……”陈默嘶哑地接口。显影液负责“画”出影像,而定影液负责“固定”它。阿炳和其他死者血液里的显影液残留……源头指向了被定影液污染的水源?

“不,不对。”苏明月立刻否定了这个推论,“硫代硫酸钠本身无毒,甚至用于治疗氰化物中毒。而且,水厂报告显示的是上个月的异常,但四名死者死亡时间跨度超过两周,阿炳是昨天才死的。如果是水源污染,受害范围应该更广,不会仅仅局限于放映师群体。”

线索似乎陷入了死胡同。显影液成分在对苯二酚上高度一致,但定影液成分来源成谜,且无法解释精准的受害者选择。

地下室的空气再次凝滞。只有陈默压抑的、带着痛楚的呼吸声格外清晰。左眼的剧痛如同跗骨之蛆,时刻提醒着他力量的代价和敌人的狠毒。

就在这时,陈默感觉到口袋里的百代放映机模型——那由闸北火灾残骸中挖出的、与他血脉相连的本命法宝——毫无征兆地传来一阵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震动。那震动并非物理上的,更像是一种共鸣,一种源于影元血脉深处的悸动。

他强忍着左眼的剧痛,几乎是本能地,用那只暂时完好的右手,艰难地从破旧衣兜里掏出了那个巴掌大小、冰冷沉重、遍布油污和锈迹的金属疙瘩。

百代机甫一接触到他染血的掌心(刚才划破手腕的血迹尚未干涸),机身便发出一阵低沉的、仿佛老旧齿轮重新咬合的嗡鸣!放映镜头那原本浑浊的玻璃镜片深处,骤然亮起一点极其微弱、却无比纯粹的金芒!

“苏…医生…”陈默艰难地开口,声音嘶哑,“血……给我一滴……阿炳的血……”

苏明月猛地看向他和他手中那台突然“活”过来的古怪机器,瞬间明白了他的意图。没有丝毫犹豫,她立刻用滴管从阿炳的血液试管中吸取了一小滴暗红的血珠。

陈默咬着牙,将右手食指再次按在左手手腕那道尚未愈合的伤口上。剧痛让他闷哼一声,但他强行挤开刚刚凝结的血痂,一滴带着微弱金芒的新鲜血珠再次渗出。他用指尖蘸取这滴血,然后,颤抖着,小心翼翼地,涂抹在了百代机那冰冷的、布满划痕的金属机壳上,尤其是那个刚刚亮起金芒的镜头周围。

嗡鸣声陡然增大!

百代机镜头深处的金芒猛地炽亮了一瞬!一道无形的、带着灼热气息的波动瞬间扫过操作台上那四支盛放着死者血液的试管!

紧接着,令苏明月和小王目瞪口呆的一幕发生了!

百代机那浑浊的镜头,竟如同一个微型的投影仪!一道朦胧的、仅有巴掌大小的金色光幕,在镜头前方不足一尺的空气中投射出来!

光幕中并非影像,而是几行扭曲跳跃、如同水波荡漾般的金色文字!那文字并非现代汉字,而是古拙的篆文,却奇异地能被苏明月和陈默瞬间理解其意:

血元溯影,水脉留踪。

北厂异流,西街潜踪。

贝当路十四号,影垢汇流之孔。

光幕一闪即逝,如同耗尽了所有能量。百代机镜头的金芒瞬间黯淡下去,机身也停止了嗡鸣,恢复了那副破旧沉重的死物模样,只是机壳上涂抹的血迹,似乎比刚才淡了一些。

陈默如同虚脱般瘫靠在椅背上,大口喘息,左眼的剧痛因为刚才的强行催动而更加汹涌,视野里的血红几乎要吞噬一切。但他脸上却露出了一丝近乎狰狞的笑意。

“贝当路……十四号……”他喘息着,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地址,右眼死死盯着苏明月,“水厂报告……西区正常……北区超标……但异流的源头……在贝当路十四号!那里……是汇流之孔!”

苏明月瞳孔骤缩!她猛地抓过工部局的水厂管网图!目光沿着密密麻麻的管线飞速移动!公共租界北区水厂的主管道……法租界西区水厂的辅管道……它们在霞飞路与贝当路交叉口附近……确实有一个共用的老旧分流阀站!

而那个阀站的位置……苏明月的手指重重地点在地图上一点——贝当路十四号!

不是水源本身污染!是有人在那个关键的、连接两区水网的分流节点,偷偷注入了高浓度的硫代硫酸钠!污染了北区的水源!这就能解释为何只有北区水厂报告异常,而且污染是上个月才出现的!这也能解释,为何死者都是放映师——他们接触显影液最多,皮肤、呼吸道甚至可能无意中摄入微量,体内本就可能有残留,再配合被污染的、富含定影液成分的水源……某种催化作用?或者……根本就是谋杀计划的一部分!

“小王!”苏明月猛地转身,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急促,“立刻准备车!去贝当路十四号!通知麦兰捕房,让他们派人……不!”她看了一眼瘫坐在椅子上、左眼流血、气息微弱的陈默,又想起那个身藏显影液和浓硝酸的诡异杂役,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我们自己先去!带上家伙!”

陈默靠在冰冷的椅背上,左眼如同被投入火炉,剧痛灼烧。但贝当路十四号这个地址,像一颗冰冷的子弹,射入了他混乱灼热的脑海。

源头……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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