霞飞路口的混乱如同投入石子的池塘，涟漪尚未平息，陈默和苏明月的身影已消失在一条更幽深、更僻静的支巷中。陈默靠着冰冷潮湿的砖墙，右手掌心传来的灼痛与左眼持续的剧痛交织，如同两把钝刀在体内缓慢切割。他摊开手掌，那滩暗红色的玻璃熔渣已经冷却凝固，牢牢黏在掌心烫伤的焦痕上，像一块丑陋的伤疤。
苏明月快速检查了一下陈默的右手，眉头紧锁：“皮肉灼伤，组织碳化，但没有感染迹象……像是被瞬间高温强行‘烧合’了伤口。”她的目光扫过陈默血流不止的左眼，语气凝重，“不能再拖了，必须尽快处理你的眼睛！贝当路十四号……”
“去！”陈默猛地打断她，声音嘶哑却斩钉截铁。他抬起那只完好的右眼，瞳孔深处是未熄的暴戾和一种近乎偏执的执着。右手指了指掌心那摊凝固的玻璃渣，“这东西……还有刚才那个车夫的眼睛……他们怕了。怕我们找到那里。”他顿了顿，喘息着，“我的血……能烧掉它们一次，就能烧掉第二次。”
苏明月看着他苍白如纸、冷汗涔涔却眼神凶戾的脸，知道他绝不会在此时退缩。她不再劝阻，迅速从随身携带的铁盒里抽出一支预先灌满淡黄色液体的注射器，动作麻利地扎进陈默右上臂三角肌。“普鲁卡因，暂时止痛。撑住！”
一阵冰凉的麻木感迅速沿着手臂蔓延，暂时压过了掌心的灼痛。陈默深吸一口气，强行直起身：“走！”
避开大路，专挑人迹罕至的后街窄巷。贝当路十四号并不难找，就在霞飞路西段一条相对僻静的岔路上。那是一栋灰扑扑的两层临街小楼，门面狭窄，挂着一块同样不起眼的木质招牌，上面用褪色的黑漆写着：“白鸽照相材料行”。木门紧闭，门板斑驳，透着一股萧索的气息。
苏明月警惕地扫视四周，确认无人盯梢后，轻轻推了推门。纹丝不动，显然从里面反锁了。她侧耳贴在门板上听了片刻，里面死寂一片。
“地下室的入口，应该在里面。”苏明月压低声音，目光落在门旁墙壁上一个不起眼的、只有巴掌大小的气窗上。气窗装着铁栅栏，玻璃布满灰尘。
陈默没说话，他走到门前，伸出那只刚刚被玻璃熔渣烫伤的右手，轻轻按在冰冷的木门门锁位置。掌心焦黑的伤口接触木头的瞬间，那点微弱的金芒再次在皮肉下隐隐跳动。
“里面……有东西。”陈默嘶哑地说，右眼死死盯着门板，仿佛能穿透木头的阻隔，“很多……阴冷的东西。还有……显影液的味道……很浓。”
苏明月点头，她早已嗅到了空气中那股若有若无的、混杂着化学药剂和一丝甜腥的独特气味。她退后一步，手按在腰间的勃朗宁上：“破门？”
陈默摇了摇头。强行破门动静太大。他的目光落在那个小小的气窗上。铁栅栏的间隙很窄，常人根本无法通过。
“帮我。”陈默低声道，他指了指气窗下方一处墙壁的砖缝，又指了指自己的肩膀。
苏明月立刻会意。她毫不犹豫地半蹲下身，双手交叉叠在身前，形成一个稳固的踏脚点。陈默忍着左眼的眩晕和右手的疼痛，右脚踩上苏明月的手，左手扒住粗糙的砖墙凸起，借力猛地向上一蹿！动作迅捷得完全不像一个重伤之人。
他凑近那布满灰尘的气窗，右眼透过栅栏缝隙向内窥视。光线昏暗，只能勉强看清材料行内部的轮廓：一排排高耸的木质货架，上面摆满了各种形状的深棕色玻璃瓶和纸盒，空气中漂浮着细微的尘埃。
就在陈默试图看清更多细节时，他左手手腕内侧那道结痂的烙印，毫无征兆地传来一阵熟悉的灼痛！比刚才在霞飞路时稍弱，却更加清晰，如同一个指向明确的坐标！
灼痛的源头，并非来自更深的地下室，而是……眼前这排货架本身！
陈默的右眼瞳孔骤然收缩！他死死盯住离气窗最近的那排货架。货架上堆放的深棕色玻璃瓶上，都贴着标签。在昏暗的光线下，那些标签边缘似乎……都印着一个极其微小的、浅白色的水印图案！
三朵细长的菊花，簇拥着一轮小小的弯月！
九菊一派的徽记！无处不在！
更让陈默心跳加速的是，他烙印的灼痛感，正随着他视线的移动而强弱变化！当他的目光扫过某些特定位置、某些特定的瓶子时，灼痛感会明显加剧！
“货架……瓶子……”陈默的声音带着一丝急促的喘息，从气窗上方传来，“标签上有菊花水印……位置……瓶子摆放的位置……有规律！像……锁！”
苏明月在下面听得心头一震！密码锁？用显影剂瓶子的位置做密码？
“看清是什么瓶子吗？”她立刻追问。
陈默强忍着左眼的剧痛和眩晕，右眼死死聚焦。烙印的灼痛如同无形的探针，引导着他的视线。
“第一排……左数第三格……瓶子上标签……硫代硫酸钠……”烙印灼痛轻微。
“第二排……右数第二格……溴化钾……”灼痛加剧！
“第三排……中间……对苯二酚……”灼痛最强！
“第四排……”
陈默一边快速报出烙印灼痛感最强的几个瓶子名称和位置，一边在混乱的脑海中飞快地组合着这些信息。硫代硫酸钠、溴化钾、对苯二酚……这些名字刚才在停尸间里，苏明月还在一一分析……它们是显影液和定影液的成分！比例！阿炳血液里对苯二酚浓度异常，水厂报告硫代硫酸钠超标……
一个电光火石般的念头猛地劈进陈默的脑海！
“定影液配方！”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因为激动和剧痛而变形，“标准定影液！硫代硫酸钠240g/L！亚硫酸钠15g/L！醋酸28%……瓶子位置……对应的是比例顺序！”
苏明月瞬间醍醐灌顶！她立刻在脑海中飞速回忆标准定影液的化学配方比例！硫代硫酸钠是主要成分，用量最大！溴化钾是抑制剂，用量中等！对苯二酚是显影还原剂，但有时也作为定影辅助……用量最少！瓶子摆放的位置高低、疏密，很可能对应着它们在配方中的比例权重！烙印灼痛感最强的位置，就是触动机关的关键点！
“陈默！听我说！”苏明月语速快如连珠，“按配方比例顺序触发！先找硫代硫酸钠比例最高的位置！”
陈默的右眼如同最精密的探针，在烙印灼痛的指引下，飞速掠过一排排货架。灼痛感如同导航灯，最终将他引向最里面一排货架的最高层！一个比其他瓶子都大一号的深棕色玻璃瓶孤零零地放在那里，标签模糊，但烙印的灼痛如同烧红的烙铁！
“找到了！最里面，最高处，大瓶！”
“按下去！或者转动它！”苏明月在下面急道。
陈默毫不犹豫，伸出那只烫伤的右手，五指张开，狠狠按在那个巨大的玻璃瓶上！掌心焦黑的伤口接触到冰冷的玻璃，烙印的灼热与玻璃的冰凉形成诡异的对冲。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机括咬合声响起！
紧接着，靠墙的那排货架，无声无息地向内滑开，露出了后面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向下的狭窄楼梯入口！一股更加浓郁、更加阴冷、混杂着强烈显影液甜腥和福尔马林气息的腐朽味道，如同沉睡了百年的墓穴被突然撬开，猛地从黑洞洞的入口喷涌而出！
找到了！
陈默从苏明月手上跳下，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和决绝。苏明月拔出勃朗宁，打开保险，枪口向下。陈默则再次攥紧了口袋里冰冷的百代机，左手下意识地捂住了剧痛流血的左眼，仅存的右眼死死盯住那通往未知深渊的入口。
苏明月打头，侧身挤入狭窄的入口。陈默紧随其后，当他踏入黑暗楼梯的瞬间，左手手腕的烙印猛地一跳，一股比货架上强烈十倍、带着污秽恶意的阴寒气息，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
下面，有东西在等着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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