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西的月亮比别处都要大,都要红。
我们沿着阴阳玉指引的方向,在深山老林中跋涉了七天。柳如烟的伤势时好时坏,但她坚持不肯放慢脚步。玄青子在半路与我们分别,说是要去查些关于楚家的线索。
前面应该就是。柳如烟指着山腰处一点微弱的灯光,阴阳玉显示的位置。
那灯光绿莹莹的,不像寻常烛火。山路越走越窄,最后变成一条仅供一人通行的小径。两侧的树上挂满了符咒,随风飘动,发出沙沙的响声。
避煞符。我低声说,这里阴气很重。
柳如烟点点头,从药囊中取出两片青绿色的叶子:含在舌下,能防阴气入体。
叶子苦得让我打了个哆嗦,但很快,一股清凉之意从喉咙蔓延到全身,连锁骨下的印记都似乎没那么灼热了。
转过一个山坳,客栈终于出现在眼前——那是座三层木楼,歪歪斜斜地倚在山壁上,仿佛随时会倒塌。门口挂着两盏白灯笼,烛火却是诡异的绿色。牌匾上赶尸客栈四个字已经斑驳不清,边缘爬满了蛛网。
最诡异的是,客栈门前站着一排人影,高矮不一,全都一动不动。
尸体?我喉咙发紧。
赶尸队的客人。柳如烟倒是很镇定,月圆之夜,这里会很热闹。
我们刚走近,客栈的门吱呀一声自动打开。一个纸扎的店小二飘了出来——真的是纸扎的,脸上画着夸张的笑容,关节处还能看见竹篾。
两位客官里面请~纸人的声音尖细得不似人声,打尖还是住店?
我强忍着不适:我们找石大山。
纸人的笑容突然消失了,画出来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掌柜的不见生客。
柳如烟上前一步,亮出阴阳玉:告诉他,医门柳如烟和山门沈小七求见。
纸人看到玉佩,画出来的眉毛夸张地扬起:哎哟喂!贵客啊!稍等稍等~
它飘回客栈,片刻后,所有的窗户突然同时亮起绿光。门廊下的风铃无风自动,发出清脆的响声。那些站着的客人们突然齐刷刷地转过身,露出青白的面孔和紧闭的双眼。
进来吧。一个沙哑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带着你们的麻烦一起。
客栈内部比外面看起来宽敞得多。大堂里摆着七八张桌子,却只有一桌有人——三个穿着寿衣的老者,正无声地吃着碗里的香灰。角落里,几个纸人乐师正在演奏诡异的曲子,没有声音,只有动作。
柜台后面站着个魁梧的汉子,身高近两米,膀大腰圆,满脸横肉。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睛——一只是正常的黑色,另一只却是浑浊的灰白色,像是蒙了层雾。
石大山?我试探着问。
汉子冷笑一声,那只灰白的眼睛突然转动起来,直勾勾地盯着我的胸口:山门的小容器,带着医门的小圣女,来找我这个命门的老僵尸?有意思。
他绕过柜台,每一步都让地板微微震动。走近了才发现,他脖子上挂着一串奇怪的项链——由七种不同颜色的石子串成,每颗石子上都刻着细小的符文。
把玉佩拿出来。他伸出蒲扇般的大手。
我和柳如烟同时取出阴阳玉。两块玉佩刚一接近,就发出柔和的光芒,自动合为一体。石大山盯着完整的玉佩,独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二十年了...他喃喃道,终于又见到了。
他转身走向楼梯:跟我来,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二楼是间密室,四面墙上挂满了铜镜,每面镜子的边框都刻着古怪的花纹。正中央摆着张石桌,桌上放着七盏油灯,排成北斗七星的形状。
石大山示意我们坐下,然后从怀中掏出个小布袋,倒出些黑色粉末撒在油灯上。灯焰立刻变成了蓝色,照亮了整个房间。
先解决你的问题。他指着我,衣服脱了。
我犹豫地看向柳如烟,她却点点头:让他看。命门最擅长观气查脉。
脱下上衣后,石大山那只灰白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像是里面有盏灯被点燃。他盯着我锁骨下的印记,脸色越来越凝重。
七星锁命印,外加阴煞夺魂。他冷笑,楚家那些老不死的,还是这么下作。
他从墙上取下一面铜镜,对准我的胸口:自己看。
镜中映出的不是我,而是一团翻滚的黑气,黑气中隐约可见一条被锁链缠绕的黑色蛟龙!蛟龙的眼睛是猩红色的,正透过镜子与我对视。当我惊骇地后退时,它竟然张开嘴,露出森白的獠牙。
这是...我体内的东西?
阴蛟。石大山放下铜镜,百年成蟒,千年化蛟。这东西起码被封印了五百年,居然还没被磨灭灵性。
柳如烟倒吸一口冷气:所以他是个容器?
不止。石大山倒了杯茶推给我,他是阴阳皿,千年难遇的体质,能同时容纳阴阳二气。楚家换他的命格,就是为了用他的身子养这条阴蛟。
我手一抖,茶水洒了一半:养来做什么?
问得好。石大山咧嘴一笑,露出满口黄牙,二十年前,楚家老祖宗快死了。他想了个续命的法子——集齐阴阳五术,打开阴阳界,偷取阴寿。
柳如烟猛地站起来:我母亲就是因此而死!
石大山示意她冷静:柳青霜是医门天才,她发现楚家的阴谋后,联合其他四脉阻止。虽然成功破坏了仪式,但五脉损失惨重,就此分崩离析。
他指了指合二为一的阴阳玉:这是当年五脉的信物,本是一整块,分裂时被掰成五份。现在你们带着两块找来,说明时机到了。
什么时机?我问。
彻底解决楚家的时机。石大山那只灰眼在灯光下闪闪发亮,但首先,我们得找到另外两块玉佩的主人——相门和卜门的传人。
窗外突然传来一阵骚动。石大山走到窗边,掀开一角窗帘往外看,脸色顿时阴沉下来。
楚家的人找到山脚下了。他放下窗帘,比预计的快。
柳如烟紧张地看着我:怎么办?我现在没法战斗
慌什么。石大山嗤笑,在我的地盘,楚家那些跳梁小丑还不够看。
他走到一面最大的铜镜前,咬破手指在镜面上画了道血符。镜子立刻变得像水面一样波动起来,映出的不是房间,而是一条蜿蜒的山路。路上,十几个黑衣人正快速向山上移动。
今晚是月圆之夜。石大山解释道,阴气最盛时,我的客人们会特别活跃。
他摇动柜台上的铜铃,片刻后,那个纸人店小二飘了进来。
通知所有客人,准备迎客。石大山狞笑,特别是那位老先生。
纸人领命而去。石大山转向我们:你们俩,跟我去地下室。月圆时分,阴蛟会特别躁动,得先稳住它。
地下室比上面还要阴冷。正中央摆着口黑漆棺材,周围用朱砂画着复杂的阵法。石大山让我躺进棺材,我不由自主地看向柳如烟。
相信我。她轻声说,命门最了解阴阳平衡。
棺材内部铺着柔软的丝绸,出人意料的舒适。我刚躺下,石大山就盖上了棺盖,只留一条缝隙。黑暗中,我听见他在外面念念有词,同时有什么冰凉的东西滴在棺盖上——是水银,从缝隙中能看到银色的液滴缓缓流动。
沈小七,他的声音从外面传来,接下来会很难受,但别反抗。越反抗,阴蛟挣扎得越厉害。
话音刚落,一股刺骨的寒意从棺材底部渗入。锁骨下的印记立刻有了反应,灼热感与寒意对抗,疼得我咬破了嘴唇。我能感觉到那条阴蛟在体内苏醒,疯狂地扭动身躯,想要冲破束缚。
现在!石大山一声令下。
柳如烟的手从缝隙中伸进来,按在我的印记上。她的纯阳之气像一股暖流注入,与石大山引导的阴气形成微妙平衡。阴蛟的挣扎减弱了,但并未停止。
不够。石大山声音紧绷,月圆之夜,阴气太盛。小圣女,用你的血!
柳如烟毫不犹豫地咬破手指,将血滴在印记上。血液接触皮肤的瞬间,像是烧红的铁签捅进肉里,我忍不住惨叫出声。但痛苦过后,阴蛟确实安静了下来,变成一团温顺的黑气,在体内缓缓流动。
棺盖打开时,我浑身已经被冷汗浸透。柳如烟脸色苍白,显然又耗损了不少元气。只有石大山依然精神抖擞,那只灰眼在黑暗中闪闪发亮。
暂时稳住了。他把我拉出棺材,但月圆之夜才刚开始,楚家的人也快到了。
楼上突然传来一阵骚动,接着是重物倒地的声音。石大山咧嘴一笑:我的客人们开始招待不速之客了。
我们回到大堂时,景象令人毛骨悚然——那些原本安静的客人们全都活了过来,正机械地围攻几个黑衣人。纸人店小二飘在半空,不断从口中射出银针,每一针都精准地命中入侵者的穴位。
最惊人的是角落里站着的那位老先生——一具穿着清朝官服的僵尸,指甲足有半尺长,正掐着一个黑衣人的脖子,轻松得像提小鸡仔。
石大山!领头的黑衣人怒吼,楚家不会放过你的!
这话我听了二十年了。石大山掏掏耳朵,回去告诉你主子,就说命门石大山,医门柳如烟,山门沈小七,在此恭候大驾。
黑衣人还想说什么,老先生僵尸一挥手,他的头就歪向了一个不可能的角度。其他黑衣人见状,纷纷夺路而逃。
不追?我问。
留个报信的。石大山冷笑,让他们知道,五脉要重聚了。
柳如烟突然按住太阳穴:我的头...好痛...
她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我赶紧扶住她,发现她额头滚烫。石大山凑近看了看,那只灰眼突然瞪大了。
记忆封印松动了。他迅速结了个手印按在柳如烟眉心,你母亲留给你的东西,要出来了。
柳如烟双眼翻白,身体剧烈颤抖。从她口中发出的,竟是一个成熟女人的声音:
阴阳五术...合则生...分则死...楚家阴谋...不止续命...他们要...打开...
话未说完,她就昏了过去。与此同时,客栈外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雷鸣——明明月亮还挂在天上。
石大山脸色大变:楚家老祖宗出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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