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君子正衣冠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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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紫禁城战场之上,儒生负手立于忽起的狂风中,衣袖翻飞,血腥味却经久不散。

他扭头望去,被钉在屏障上的玉龙是此地除他之外唯一仍然清醒的人,他挥挥手,翠绿屏障轰然破碎,显露出屏障外密压的人群。

皆是应灵调组汤孝梨诏令前来援助此地的江湖门派,有已于阳间成名百年甚至千年的名门,亦有一代只传三两人数十年不曾入世的小户。

场外诸人至少一半在今日之前都未曾亲眼见过灵调组这位北王汤孝梨与人传多智近妖的玉龙。当年汤孝梨自东北三招镇压东北两大妖王回京后便广收江湖门派为座下附庸,一夜之间遍访王屋山、龙虎山、茅山等名门大派,对于某些名不见经传的小门小户,则是一黄纸大符从天而降于祖师堂内,“不归顺,便道法归自然”,如此威胁,又有胡三太爷胡三太奶的前车之鉴,谁敢不从?

天亮之时,有仍未于黄符上画押的门派,汤孝梨一一登门,杀完这家杀那家,从拂晓至黄昏,有近百家门派被杀绝后焚尽典籍,传承被尽皆抹去。

入夜之时,所有选择归附的门派皆将自家压箱底的典籍送入紫禁城,龙虎山更是连自家祖师所传木剑都一同送了过去。

汤孝梨完成了千年间从未有人完成过的壮举,一天两夜,真正意义上的一统江湖。

众人目睹此地惨象,皆是心神震动。

这遍地尸骸皆是此一人所为?

这等人物被眼前这个瘦弱的书生打到昏死?

世间竟有如此高手?

儒生目不斜视,似是在等待着什么。

倒是被一股难以抗拒的伟力生生将双膝击得粉碎而跪在地上的玉龙艰难抬头,率先开口:“最后一个才轮到我?”

儒生不语,玉龙扬扬下巴,冲着一旁昏死的汤孝梨嬉笑道:“看见了吗,老子才是压轴的。”

语毕,玉龙神色拧转,冷声冲四周犹豫不敢上前的人群喝斥道:“脑袋上顶的是窟窿眼吗!还不收拾战场!”

人群中为首的三人着装各异,显然分属不同门派,但此时却是如出一辙地点头行礼,而后带领门内诸人绕过玉龙与儒生,去往玉龙身前、儒生身后那处惨烈的战场。

儒生慢步至玉龙身前,“你并非我儒家弟子,如何断定我不杀你?”

儒家弟子杀儒家弟子?

笑话!

儒家最护短!

要不怎么会有今日此种惨象?

玉龙笑容再现,七窍中原本汩汩流淌的鲜血因为这样夸张的表情更如同狂溪激流般涌出,他看了看汤孝梨,“他没死,我感觉得到。”

儒生抬手,其身旁刚刚要抬走汤组长的两位道士突然被迫止住了行径,仿佛被死死扼住了脖颈,两竖一横脸色肉眼可见开始发紫,“你二人何时与命运有了接触?”

玉龙摇摇头,看着天边那道突兀炸响的雷霆,“看来你与我二人在某些路途上也可同行,可惜,就别为难这些人了,汤孝梨方才便已联系了赵狮秀,你大可以杀我,留下他一个可供你那徒儿泄愤便可。”

“你不杀我二人,因为你知道即便此次不因我二人而死,此后你也会因为这样或者那样的机缘而死,与其死得不明不白众说纷纭,不如死在我二人手中,这样起码清清楚楚分分明明,待到你那学生承袭了你的衣钵后再来与我二人寻仇,又可借此裨益自身心境。”

玉龙眼神突然变得狠厉,死死盯着眼前的儒生,“你好算计啊!颜回!”

儒生真名第二次于世间被世人唤出,终于如同陨石坠入汪洋,激起千丈波澜,此处九天之上的云层无故泛起阵阵涟漪,而后云层被无数雷霆击碎又重聚,雷霆翻涌于苍穹中蓄势待发,待到漫天皆是亮白色雷龙之时,便一齐向地上的儒生激荡而下。

儒生仰头望去,雷龙已至眼前。

“敬鬼神而远之。”

儒生轻吟。

玉龙早已被手下之人拖去远处,片刻轰然后,此地焦土一片,儒生却连衣袖都未颤动丝毫。

儒生耻笑一声,不知是笑眼下的灵调组诸人,抑或是天上虚张声势的雷龙,他抬手撤下头顶的玉簪与君子冠,儒生翻着手扫视着自身,又将腰间玉佩取下与先前二物摆放在地。

此三物为恩师所赠,怎敢使其有半分受损?

披发儒生终于笑出声来,他单脚蹬地,身形骤然一线拔高至半空,环视着周遭虎视眈眈的雷龙,儒生眼神却是异常温柔,似是回想起了当年跟随先生身后求学的日子,虽日子过得苦,但日子甜得很。

儒生低声呢喃道:“先生之后有儒家大成者曾有言,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先生曾胜你一招。”

短暂停顿后,儒生拔高声音,于风雨裹挟中高呼又狂笑,此时是他两千多年来最快意、最潇洒、最恣意之时。

“颜回若是不再胜你一招!岂不是折了先生风骨!如何称得先生座下首徒!”

千万亮白色雷霆于紫禁城上空翻涌,怒吼着冲出云层,杀向儒生。

儒生单手托举,漫天雷霆劈至其手掌中后便寸步难进,远观此处,儒生如同一座枯败瘦小的老树,千万道亮白色雷霆便如其分支,蔓延至整个天空。

儒生怒喝一声,恢弘壮丽且枝桠遮天的雷霆巨树在儒生猛然由掌攥拳之下爆发出惊天声响与光芒,雷霆瞬间溃败,原本犹如破镜般爬满无数道雷霆裂纹的黑白分明的夜空,此时犹如白日,比白日的光芒还要强烈!

地面之上的灵调组诸人不得已一齐施法以求遮蔽此地天机,若是让普通人瞧见了这般情形,那还了得?

纵使如此,诸人亦是心中震颤不已,腰间身后法器更是齐齐哀鸣。

人群中身着纯白色道袍正躲避在师傅身后的清白观小道士马凌霄,身形颤抖着问向身旁的老道:“师傅,你能做到这样吗?”

已清修数十年未曾下山的清白观观主瞥了一眼身旁的徒儿,伸手搭在徒儿手腕处助其稳定心神,又耐心解释道:“咱们师祖当年便是飞升不成于天雷中兵解的。”

语毕,老道想起被众人抬走的汤组长和玉龙,用只有自己能听清的声音嘟囔道:“阳间已有人可有如此作为了吗,好是危险。”

被雷光照耀地睁不开眼睛,纵使拼着七窍流血,马凌霄仍是倔强地死死盯着九天之上那道萧条枯瘦的身形又主动杀入九天之上、雷海之中,片刻后,他呆滞地呢喃出了此地所有人的心声:我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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