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岩溪的脸上渐生嫉妒。
孙继笑了笑，目光深邃：“岩溪啊，论如何敛财你是把好手，可若论这官场里面的弯弯绕绕，你可就差远咯！陛下才不糊涂，他精明着勒！”
“哦？还请大人教我？”柳岩溪立即站起身来，向着孙继拱手行礼。
孙继摆了摆手，示意柳岩溪坐下，目光始终集中在那片片金叶之上：“坐，坐，你我之间何必如此啊？谈不上什么教不教的，权当饭后闲聊了。”
“我且问你，这季学常是何时进京赶考的？”
柳岩溪不假思索地回道：“八月十三，二个月之前，那时季家的百里壮行宴，在下现在都记忆犹新。”
孙继不紧不慢地解释道：“那便是了，税银失踪之时，季学常尚在京中备考，也就是说，这件事他肯定没有参与。”
“并且啊，他肯定也不知道，此事季家也有份参与。毕竟季家没必要，也没理由千里迢迢去通知他。”
“因此在季学常看来，陛下封他为钦差大臣，完全是出于对他的赏识和信赖。那小子现在肯定满腔热血，想要靠着季家追回丢失的税银以报皇恩。”
柳岩溪点点头：“哦，有道理。可如此说来陛下肯定以为季家也是清白的，那不还是糊涂吗？”
“不！恰恰相反！”孙继铿锵有力地回道，取下了右眼上的放大镜，直起腰来，活动活动筋骨，缓缓坐了下来。
“这才是咱们陛下高明的地方，季家，不仅是咱们江州第一世家，放眼整个江南那也是数一数二的大家族。”
“何谓世家啊？就是把面子看得比命还重要的一群呆子。”
孙继说到此处，露出了不屑的笑容，端起金镶玉的茶杯小饮了一口，继续说道：“陛下如今下了明旨，旨意上全是对季学常的器重与信赖，那便是对季家的器重与信赖。”
“这季家雄踞江州多年，根基深厚，此番深受皇恩，如若追不回税银，他们季家还有何脸面，当这江州第一世家，在江州立足啊？”
“陛下这看似前所未有的恩典，其实就如同把一柄锋利的钢刀，架到了季家的脖子上，逼他季家把税银交上来。”
柳岩溪豁然开朗，激动地站起身来：“哦！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陛下这招着实高明啊！莫说这季家确实知道税银的去向。就算不知道，季家自掏腰包，也定然会补齐这一百万两白银的！”
孙继惬意地饮了一口茶，点了点头。
柳岩溪随之一笑，可很快又觉得不妥：“大人，这银子就算季家可以交出来，可总要有个说法吧？季家要是如实坦白，这总督大人能同意吗？”
“总督大人可手握五万精兵，季家为了脸面，真敢和他撕破脸吗？”
孙继笑了笑：“有何不敢啊？你忘了还有一千禁军，和独听圣言，从不离开皇城的禁军四将了？”
柳岩溪一拍脑袋：“哦，明白了，陛下把刀架到季家脖子上的同时，还给了季家一把锋利无比的宝剑啊！”
孙继遥了摇手指：“非也，非也，禁军四将是何等人物啊？岂会听令于季学常？”
“陛下不是给了季家一把锋利无比的宝剑，而是在江州所有的官员头顶悬了一把利剑！”
“孙大人，这……这利剑不会落到我们头上吧？毕竟我们也是出了一份力的！”柳岩溪惊慌失措地问道。
孙继哈哈大笑，摆了摆手：“出什么力啊？本官不过就是，差遣能工巧匠替总督大人打造了一件军需用品。”
“至于这件军需用品，做什么用，本官一概不知，何罪之有啊？”
“话虽如此，可是……”柳岩溪还是放心不下，“如果总督大人和季家串通好了，让我们背这个黑锅呢？”
孙继冷哼一声，微微抬头：“哼！本官虽然不惹事，但也不怕事！百万两税银，本官分文未取，想让本官背这个黑锅？门都没有！”
二人聊得兴起，浑然不知王浩正立于屋顶之上。
王浩离开花船后，便直奔两江衙门而来，本想就温怡酒后提供的线索，来碰碰运气，意外地，恰好将二人的对话收入耳中。
这还真是撞了大运了！
王浩暗自庆幸听到了重要的信息，立马往季家大宅赶去。
他知道孙知府既然在这个时候收到了飞鸽传书，那季家那边应该也差不多。
他如今赶过去，说不定还能偷听到其他重要的线索。
王浩前脚刚离开不久，门外便传来了禀报：“报！知府大人，何捕头回来了。”
“嗯，知道了。”孙继感觉休息得差不多了，站起身来，再次戴上了放大镜，“你通知他一声，务必在天亮之前赶到合江县，协助当地县衙，破获许家灭门惨案，不得有误！”
“是！”
柳岩溪一直看不惯，不愿同流合污，又知道二人不少事的何威。
他多次想除掉何威，可孙继都不同意。
如今钦差要来，孙继宁愿费心何威支走，居然也还是没想过要除掉他。
柳岩溪实在不明白是为什么。
他不放弃地再次建议道：“大人，这何威一直自命清高，冥顽不灵，留着始终是个隐患，还是早点除掉他吧！”
孙继叹了口气，意味深长地说道：“岩溪啊，你要明白，水至清则无鱼，水至浊亦无鱼啊！”
“你我二人只是为财，十年来若非有何威掣肘，这江州城怕是早就民不聊生，官逼民反了……”
“所以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动他。”
柳岩溪豁然开朗：“还是大人通透！”
在前厅等候的何威，收到命令后，立马明白，这是孙继有意支开他。
他离开两江衙门后，立刻往城外而去，想着临走之前，再寻一寻上了花船的王浩。
……
与此同时，季家大宅，正厅之中，叔伯长辈齐聚，均是一脸严肃的神情。
正厅之外，季家后辈整齐而立，挺拔如林。
季家家主，季明高坐主位，气质非凡，却是愁容满面。
数量如此大的一笔税银，在江州丢失，要说季家全不知情，怕是没人会信，最重要的是怕是陛下也不会信。
但事实是，季家确实全不知情，或者说至少他全不知情！
季明想了想，怒而一拍桌子，沉声道：“你们要是谁，背着我，背着季家，参与了税银丢失一案，立刻马上给我站出来！这是你们最后的机会了！”
片刻沉默过后，大厅外，站在最前的季学广站了出来：“爹，您就别在怀疑自己人了，咱们季家家大业大，根本不缺钱花，谁会那么傻，铤而走险去抢那税银啊！”
满屋叔伯们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季明看向季学广，欣慰地点了点头。
而后拱手向着上方，郑重其事地说道：“我季家既受了陛下如此隆恩，理当肝脑涂地以报万一。”
“江州乃是我季家根基所在，若不能查明税银丢失真相，追回百万税银，日后还有何面目在江州立足啊，百年之后又有何面目见地下的列祖列宗啊！”
大厅内外，众人纷纷点头，齐声喝之：“追回税银！查明真相！追回税银！查明真相！”
看到季家上下一心，众志成城，季明终于眉头稍展，露出了一丝笑容：“那该如何查起呢？诸位可有什么看法？”
季学广不假思索地第一个跳了出来：“爹，这有什么好查的？摆明了就是知府大人和总督大人狼狈为奸，等大哥明日带着禁军一到，直接把二人抓了便是！”
恰好赶到的王浩眉头一皱，听得一头雾水。
这什么情况？
知府大人那边认为是季家和总督大人合谋；而季家居然认为是知府大人和总督大人合谋。
双方居然同时认为自己是无辜的，并且对方才是真凶？
王浩当机立断，往总督府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