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攥紧那块月白色绸布的手微微颤抖,灯笼将绸布经纬间的灰白丝絮照得清清楚楚。
郝琰的银簪在烧焦的木头上刮出细碎的声响,七彩粉末落入琉璃盏时,映得他眉间的朱砂痣都泛着奇异的蓝光。
“硫磺、硝石再配上苦杏仁……”他忽然将药汤泼向院子里的青砖,液体接触到暹罗虫粉的瞬间升腾起紫色的烟雾,“丁家要烧的不是库房。”
更夫敲梆子的声音穿透三重院墙传来时,我们同时望向晾晒场的上百匹璇玑纹绸缎。
夜风吹过布匹的缝隙,那些暗纹竟像活过来一样在月光下游动,我后颈突然涌起一阵细密的战栗——前天范画师颤抖着递来图样时,袖口就沾着这种靛蓝色的染料。
“掌柜的!”阿福举着账本撞开院门,“楚掌柜说百花阁不肯租给我们……”他话还没说完,我手中的琉璃盏突然出现了细纹,药液顺着桌角滴落,竟在青石板上腐蚀出蜂窝状的孔洞。
郝琰猛地拉着我往后退了三步,他月白色的衣袖扫翻了染缸,泼出的绛红色药汁在地面蜿蜒成诡异的符咒。
我盯着那些扭曲的纹路,忽然想起穿越前在化学实验室见过的分子结构图。
“他们在布匹里掺了白磷。”我扯下腰间的香囊,倒出晒干的艾草抛向空中,“遇热就会燃烧,遇潮会产生毒气——丁公子这是想让我们背上妖物迷惑众人的罪名。”
晨光初现的时候,楚掌柜揣着丁家的银票走进染坊。
他鞋尖沾着的松烟墨在青砖上拖出长长的污迹,正好与昨天郝琰画的符咒重合。
我抚摸着新制成的流云锦,听着他假惺惺地说“百花阁要举办赏荷宴”,指甲深深地掐进绣着缠枝纹的袖口。
“楚掌柜可知道?”郝琰忽然笑着拎起染坏的绸缎,“上个月漕帮运来的暹罗沉香木,在您家地窖受潮发霉了三成吧?”他的指尖轻轻划过楚掌柜的缎面衣襟,暗纹处立刻出现一道焦黄色的痕迹。
我看着楚掌柜落荒而逃的背影,把改良过的艾草防潮剂拍在账本上。
午后的阳光透过格子窗,在郝琰的侧脸投下细密的竹影,他研墨时袖口露出的玄色腕带,还是用我剪断的头发编成的同心结。
三天后,西市突然流传起“艾草辟邪”的说法。
我站在摘星楼顶层的露台,望着各家商铺门前悬挂的艾草香囊,亲手点燃了掺着薄荷的驱虫线香。
郝琰把改良过的防潮剂分发给绸缎商时,特意用银箔纸包成元宝的形状——这是我们在现代超市见过的促销手段。
丁家染坊冒起黑烟的那天,我正和茶商娘子核对联名款的包装。
郝琰带着满身烧焦的味道冲进来,发梢还沾着星星点点的火光:“他们自食恶果了!囤的硫磺受潮……”他突然停住,伸手拂去我肩头艾草碎屑的动作轻柔得就像触碰瓷器一样。
夜色浓稠得像砚台里隔夜的墨汁时,我终于在染缸旁找到蜷缩成一团的郝琰。
他手里攥着半截烧焦的硫磺块,月光把他睫毛的阴影投在青黑色的眼窝上。
我蹲下身子时,闻到他衣襟间久违的沉水香——这个傻子肯定又去丁家火场找证据了。
“当年我娘亲……”他忽然把额头抵在我的肩窝,呼出的气息烫得我锁骨生疼,“就是这样被污蔑使用巫蛊之术。”我感觉到脖子间温热的液体,才发现他的掌心不知什么时候被硫磺灼伤,出现了溃烂的伤口。
我扯断束发的绸带给他包扎时,他忽然反手扣住我的手腕。
染缸里还未凝固的靛蓝染料泛起涟漪,映出我们交叠的身影。
远处传来打更的声音,他带着薄茧的拇指摩挲着我腕间的旧疤,那是穿越那天被碎瓷片划伤留下的痕迹。
“明天让范画师来一趟书房吧。”我把新画的防火暗纹图样塞进他怀里,指尖触到他剧烈跳动的胸口,“该给璇玑图换个样子了。”夜风吹散了案头的画纸,露出半幅未完成的并蒂莲——那是范画师上个月偷偷塞给我的,染着泪渍的宣纸边缘还留着指甲抓挠的折痕。
郝琰突然把我拦腰抱起,惊飞了屋檐下栖息的夜枭。
我隔着衣服听见他胸腔里的心跳声像战鼓一样轰鸣,绣鞋踢翻的颜料桶泼在青砖上,就像漫天星河坠入染缸。
他把我放在晾晒的新绸堆上时,上百匹月华缎突然无风自动,银线织成的星图在我们头顶流转生辉。
“当年在太学……”他咬开我颈间的盘扣,舌尖舔过那个被硫磺灼伤的细小疤痕,“我就想把月亮私藏起来。”我扯散他束发的绸带,看着他如泼墨般的长发与银线星图纠缠在一起,忽然想起穿越前那个加班到凌晨的雨夜——落地窗外也是这样流淌的星河,而我正在赶制并购案的PPT。
晨雾弥漫进窗棂时,我在染房角落发现半幅皱巴巴的草图。
并蒂莲的花蕊里藏着防火暗纹,墨色深浅不一的地方还晕着未干的水痕。
郝琰从身后为我披上衣服时,我嗅到他袖口新鲜的松烟墨香——昨晚我睡着后,他肯定偷偷去见过范画师。
青瓷笔洗里的墨色漫过宣纸边缘时,范画师腕间的银铃突然发出清越声响。
我望着画稿上振翅欲飞的玄鸟,它尾羽里暗藏的防火云纹正随着光影流转变换方位——这分明是郝琰昨夜与我彻夜推演过的分子晶格图。
东家请看。范画师抖开十尺长的画卷,染着丹蔻的指尖划过玄鸟眼睛,用松烟墨混着孔雀石粉,日光下是靛青,烛火里会泛金红。他袖口露出的烫伤疤痕像朵枯萎的梅,那是前日丁家打手用烙铁逼他作假证时留下的。
郝琰突然轻叩窗棂,惊得画师打翻了朱砂碟。
我看着他故作镇定地将改良艾草膏放在案头,玄色衣摆还沾着百花阁新挂上的艾草香囊碎屑。
窗外传来货郎的叫卖声,那些印着玄鸟纹的油纸伞正在市集上流转,像极了现代街头的应援周边。
三日后漕帮码头,我扶着鎏金船舷数过第七箱绸缎,咸涩江风里突然飘来孩童清唱:玄鸟至,百毒消——郝琰笑着将剥好的莲子塞进我嘴里,指尖残留的硫磺味与莲心清苦在舌尖纠缠。
对岸丁家商船正在卸货,他们新染的绛红色绸缎遇潮泛起诡异白斑,恰似范画师画中玄鸟洒落的磷粉。
姑娘要试帕子么?茶摊娘子递来的绢帕上,防火云纹在日头下泛着贝壳般的光泽。
我摩挲着凹凸的纹路,忽然想起穿越前实验室那台3D打印机——范画师竟用双面绣技法复刻了立体结构。
暮色染红江面时,我们收到了第一百家商铺的联名邀约。
郝琰将鎏金请柬叠成纸船放入江中,忽然指着随波起伏的船影笑道:像不像那年我们在西湖...话音戛然而止,他耳尖泛起的薄红比天边火烧云更艳三分。
夜半骤雨敲打窗纸时,我正对着账本核算净利润。
郝琰披着湿发闯进来,发梢滴落的水珠在玄鸟纹地毯上晕开墨痕。
他掌心躺着枚残缺的玉璜,断面处隐约可见巫字刻痕——这是今晨从丁家废墟挖出的证物。
明日去报官?我蘸着朱砂在证物清单上勾画,笔尖突然被他的手指按住。
烛火爆开灯花,映出他眼底跳动的暗火:丁公子昨夜溺毙在自家染缸,官府说是醉酒失足。
更漏声里,我们同时望向博古架上的青瓷罐。
那里装着范画师送来的新制颜料,掺着艾草灰的靛青粉末正微微发烫,仿佛还残留着丁家染坊大火的余温。
七日后玄鸟纹风靡京城,连宫里的采办嬷嬷都来订了百匹月华缎。
我站在重新修葺的百花阁顶层,看着对面茶楼说书人挥舞绘着防火云纹的折扇,恍然听见穿越前商业峰会上的掌声。
东家,有您的急件。阿福捧着鎏金漆盒的手在发抖,盒盖上未干的血色印泥像只振翅的蝶。
郝琰用银簪挑开火漆时,我闻见熟悉的沉水香混着铁锈味——这味道与那夜他闯入火场带回的证物如出一辙。
信笺滑落的瞬间,窗外喧嚣突然沉寂。
蝉鸣、马蹄声、叫卖声都像被无形的手扼住喉咙,唯有郝琰骤然急促的呼吸声震耳欲聋。
染着玄鸟纹的宣纸上空无一字,却在烛火下显出密密麻麻的针孔,排列方式像极了我们改良过的防火暗纹密码图。
我伸手去碰信纸时,檐角铜铃突然无风自响。
郝琰的银簪当啷落地,在青砖上滚出蜿蜒的痕,正巧与信纸边缘的针孔连成太微垣星图。
远处传来更夫沙哑的梆子声,子时的雾气漫过窗棂,将未干的墨迹晕染成鬼魅般的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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