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捏着信纸的手被月光淬得发青,舌尖残留的松烟墨苦意像父亲临终前咳出的血。
磁石灯在案几投下靛青光晕,那些浮尘拼出的冢字正啃噬着雪蚕丝上的商道图纹。
林叔该换岗了。我忽然推开半扇雕花窗,夜风卷着郝琰调试磁石灯的火硝味扑进来。
庭院胡杨枝桠在青砖上投出利爪般的暗影,正巧笼住西角门闪过的一截灰鼠皮袄——那是林管家最常穿的冬衣。
三更梆子敲到第二声时,我裹着银狐氅蹲在粮仓梁上。
陈年黍米发酵的酸味混着霉斑往鼻尖钻,底下林管家正用铜匙刮着青砖缝。
他佝偻的脊背突然绷直,从暗格里摸出个缠金线的羊皮卷,火光里分明映着二婶陪嫁的缠枝牡丹纹。
漠北商道的雪莲蜜账册,怎的藏进发霉的粮仓?我故意让腕间玉镯磕在梁柱,惊得他打翻桐油灯。
磁石灯突然从屋顶暗格降下,郝琰改良的机关将靛青光束凝成牢笼,照出羊皮卷上项大伯私印的朱砂痕。
林管家脖颈涨成猪肝色时,我捻起沾在他袖口的茯苓糕渣:三叔公赏的糕点,用的是父亲生前窖藏的松烟墨模子吧?他瘫坐在满地黍米里,怀里跌出半块磁石,与祠堂供着的狼图腾底座严丝合扣。
三日后祠堂会审,我特意选了父亲忌辰。
郝琰连夜熔了七盏磁石灯,将商道图与假账投影在祖宗牌位后的白墙上。
项二婶翡翠耳坠撞得叮当响:小丫头片子拿些光影把戏唬人!
那便请二婶解释,为何您妆奁里的雪莲蜜契约,会出现在林叔藏的羊皮卷里?我掀开磁石灯顶盖,郝琰特调的沉水香烟雾中,十五年前的契书水印正从墙砖渗出。
项大伯要砸灯的手僵在半空——投影里浮现他私吞漠北驼队的押镖银。
三叔公的紫檀拐杖突然重重叩地。
老人家颤巍巍捧起我呈上的松烟墨模子,凹槽里还凝着父亲当年咬破指尖的血痂。阿瑶...他浑浊的眼珠映着磁石蓝光,这些机关术,是你父亲二十年前在波斯商队学的。
我趁机展开雪蚕丝商道图,残缺处正被磁石尘埃补全成狼首图腾:当年各房抽签分管商道,可有人记得抽签筒底的磁石机关?满堂哗然中,我摘下发间金簪挑开祠堂香炉,积灰里滚出改变磁极的玄铁棋子——它们本该埋在父亲棺椁的镇魂玉下。
项大伯的茶盏碎在青砖上时,郝琰突然捧着个磁石匣进来。
靛蓝光束扫过众人发冠,二婶藏在抹额里的磁石耳塞、三叔公杖头的指南玉髓,甚至我袖中暗袋的同心结金线,都在墙上投射出扭曲的狼图腾。
诸位长辈的私印,在强磁下都会显出契书暗纹。我指甲掐进掌心,父亲临终前攥着我手写的破冢二字正在渗血,从今往后,漠北商道的红利不再按房头均分,改以实际运货量
你这是要掘祖宗的坟!项二婶的翡翠耳坠终于崩落,缺口处闪着雪莲蜜结晶的光。
我俯身拾起碎片,对着磁石灯照出内壁刻的波斯文——正是父亲当年教我识得的破而后立。
祠堂烛火噼啪爆响时,我望见郝琰在窗外调试第八盏磁石灯。
他袖口的沉水香混着硝石味飘进来,在满地狼藉中织成张透明的网。
三叔公突然用松烟墨在商道图按下指印,晕开的朱砂像极了父亲棺椁上那抹未干的血迹。
祠堂的青砖还残留着磁石灯灼烧的焦痕,我靠在回廊的朱漆柱上数更漏。
三更梆子敲过三巡,掌心被金簪硌出的红痕隐隐作痛。
廊下飘来熟悉的沉水香混着火硝味,郝琰提着盏改良过的六棱磁石灯,灯影在他下颌勾出靛青的弧线。
项大小姐赏脸尝尝新腌的蜜渍茯苓?他变戏法似的从袖中掏出油纸包,松烟墨染黑的指尖捏着块透亮的琥珀色糕点,磁石粉裹着西域胡椒烤的脆壳,专治心口发堵。
我咬破糖壳时,舌尖的辛辣激得眼眶发烫。
郝琰忽然用磁石灯照向回廊藻井,改良后的光束将木雕牡丹投影在青砖上,每一片花瓣都在簌簌颤动。
他袖口蹭到的朱砂在光影里晕成血珠,正巧落在我昨夜被项二婶抓破的手背。
灯油添了安神的龙脑香。他转动灯罩,靛蓝光斑化作游动的鲤鱼,项五姑婆方才找我修整磁石算盘,说是要助你清点库房。我望着藻井里游弋的光斑,忽然发现那些牡丹纹路里藏着微缩的漠北商道图。
更漏滴到寅时初刻,郝琰的磁石灯在窗棂上投出我们交叠的影子。
他调试机关时,后颈被火硝熏红的皮肤蹭到我的银狐氅领口,痒得像幼时父亲用狼毫笔扫我鼻尖。这盏灯能照出账册夹层。他忽然握住我冻僵的手按在磁石底座,温热的指腹划过我腕间同心结勒出的红痕,就像你父亲当年在波斯学的磁显术。
我缩回手的瞬间,灯影里浮出半张泛黄的舆图。
郝琰从怀中掏出个磁石匣,匣盖上的狼图腾正与祠堂香炉里发现的玄铁棋子严丝合扣。当年令尊教我机关术时,总说磁石相斥方能制衡。他转动匣内机簧,投射在墙上的狼眼突然渗出朱砂,就像某些人越要遮掩,磁光越会撕开画皮。
五更天的梆子惊飞檐角铜铃,我攥着郝琰给的磁石显影粉走向库房。
晨雾里传来项大伯摔茶盏的脆响,混着项二婶尖利的咒骂:掘坟的丫头要翻祖宗的老底!
项五姑婆的紫檀算盘珠已等在库房门前。
老人家将磁石珠串成的钥匙链拍在青砖上,震落檐角冰凌:阿瑶只管查,当年你爹埋的磁石地契,老身拼了命也给你挖出来!
辰时的日头照进库房天窗时,我险些被霉灰呛出眼泪。
郝琰改良的磁石灯悬在梁上,将三十八口樟木箱照得通明。
五姑婆的算珠撞在箱笼铁锁上,迸出的火星里飘着十五年前的沉水香屑。
漠北皮货账实差三百张雪狐皮。我蘸着磁粉划过泛黄的账册,墨迹突然扭曲成波斯数字,二婶掌事那年,库房磁石秤砣被换成灌铅的。五姑婆的银护甲刮过秤杆,果然露出内里黑黢黢的铅芯。
午时三刻的日头正毒,项二婶突然带着丫鬟闯入库房。
她新换的翡翠耳坠在磁石灯下泛着诡异的蓝光:查够了吧?
当年你爹私改商道契约,害得各房......
二婶不如解释这个?我用磁粉扑向她的妆奁匣子,靛蓝光晕里浮出篡改过的分红契约。
郝琰适时转动磁石灯,将契约水印投射在库房白墙上,那些朱砂指印在强光下渗出乌黑的墨汁——正是三叔公珍藏的毒松烟。
申时的雷雨砸得瓦当叮咚作响,我蜷在库房角落翻检陈年货单。
潮湿的霉味里忽然混进蜜渍茯苓的甜香,郝琰提着盏防潮磁石灯蹲在我身侧。
他袖口沾着新调制的显影药水,在账册上洇出孔雀翎似的纹路。
项五姑婆在旧契约里发现了这个。他展开张焦黄的狼皮纸,磁粉洒落时显出父亲年轻时的笔迹,当年各房抽签用的磁石筒,暗格里藏着备用签。
我摩挲着纸上熟悉的破冢二字,檐角惊雷突然震落箱顶的漆盒。
满地滚动的磁石算珠里,有颗珠子裂成两半,露出里面微雕的波斯文——正是父亲教过我的镜渊。
戌时的灯笼将雨丝染成血红色,我伏在案前核对最后一批货单。
郝琰改良的磁石显影筒突然发出蜂鸣,将某页账册照得通红。
墨迹在强光下化作细小的蚁群,正啃噬着漠北驼铃四个字的最后一笔。
这页的松烟墨比别处淡三分。我举起磁石镜对准纸背,隐约看见个残缺的狼首图腾,像是有人用磁石拓印后篡改的......
亥时的更鼓混着雨声模糊不清,我额角突突作痛。
郝琰留下的蜜渍茯苓在瓷碟里凝出糖霜,磁石灯投在墙上的账目影子突然扭曲成父亲临终前挣扎着要画的图案。
窗外闪过道青白色闪电,照亮最后一箱货单边角处模糊的墨渍——那形状竟与三叔公紫檀杖头的指南玉髓完全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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