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电子钟的红光跳到七点十七分,陈东终于脱下满是褶皱的白大褂。手机屏幕亮起,张主任的消息躺在对话框顶端:“小陈,王院长在中医馆等你,从住院部侧门穿回廊过去最快。”他这才想起午后王院长那句“下班来见”,后颈瞬间渗出薄汗,匆忙抓起帆布包往中医科室赶。?
穿过挂着“悬壶济世”匾额的雕花木门,艾草混着檀香的气息扑面而来。诊室四壁挂满泛黄的经络图,檀木药柜上铜制拉手泛着温润光泽,数百个抽屉贴着工整小楷,“当归”“熟地”的药名在暖黄灯光下若隐若现。墙角的竹编药篓里,新鲜的紫苏还带着晨露,与现代化的电子诊疗屏形成奇妙的时空交错。?
王院长正伏在八仙桌前写药方,狼毫笔尖悬在洒金宣纸上,见陈东进门,挥毫落下最后一笔:“来得正好,这是张古方,专治心悸气短。”他将墨迹未干的纸张叠好,推过一盏冒着热气的黄芪茶,“尝尝,你诊脉时需要心静。”?
茶香氤氲间,王院长轻叩铜铃,三位护士鱼贯而入。最前头的李护士抱着病历夹,马尾辫随着步伐轻轻晃动;中间的周护士总爱抿着嘴,白大褂口袋里露出半截卡通创可贴;最后那位陈护士体态丰腴,额角还沾着没擦净的药粉。?
“给她们把把脉。”王院长捻着胡须,目光如炬,“不用紧张,如实说便是。”?
陈东深吸一口气,先伸手搭住李护士的腕脉。指腹下,脉象轻飘如柳絮,却又隐隐带着滞涩。“李姐近期是不是总觉得乏力,经期量少且色淡?熬夜改排班表熬得太狠了。”他抬头时,正撞见李护士瞪圆的眼睛,“你...你怎么知道?我昨天还去药房拿了补血颗粒!”?
轮到周护士时,脉象滑数如珠,却在关脉处微微郁结。“周姐是不是最近压力大?胸闷得厉害,尤其饭后总犯恶心?”陈东话音未落,周护士惊呼出声:“王院长今早才说我肝胃不和,你居然也看出来了!”?
最后诊脉的陈护士刚伸出手,脉象洪大却无根,重按则空。“陈姐,您夜里盗汗很严重吧?腰膝酸软,晨起还会浮肿?”陈护士下意识捂住嘴,胖脸上泛起红晕:“我以为是最近胖了才喘,原来真是虚症......”
王院长起身重重拍了拍陈东的肩膀:“好!好!三部脉象各有玄机,你竟能抽丝剥茧。真是天才呀。”
李护士滑动手机屏幕的手指突然顿住——工作群里那张王院长与年轻医生握手的照片,此刻看来竟格外眼熟。她盯着照片里白大褂上若隐若现的胸牌,心跳莫名加快:“你们看,这新收的关门弟子……”?
“不会就是今天给咱们把脉的那位吧?”周护士咬着吸管,圆眼睛瞪得溜圆。她想起自己被一语道破胸闷恶心时的震惊,此刻后知后觉,耳尖泛起红晕。同为护士,她见过太多年轻医生在科室里唯唯诺诺地打杂,可那个叫陈东的年轻人,把脉时沉稳的模样,倒像是浸淫医道多年的老大夫。?
陈护士“噗嗤”笑出声,伸手捏了捏周护士发烫的耳垂:“可不是嘛!瞧瞧人家这手诊脉功夫,咱们天天守着血压计、输液管,还不如人家三根手指来得准。”她低头看着自己抄录的药方,想起陈东诊断自己盗汗虚症时笃定的眼神,心底泛起一丝佩服。在医院摸爬滚打这么多年,见过不少“高分低能”的医学生,可陈东既有西医的专业背景,又能把中医脉理说得头头是道,这份天赋着实罕见。?
李护士将手机倒扣在桌上,轻轻叹了口气。照片里的陈东站在王院长身侧,白大褂笔挺,眉眼间透着书卷气,与记忆中那个低头凝神诊脉的身影渐渐重合。
待护士们的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尽头,诊室内的空气陡然沉静下来。王院长伸手推开檀木抽屉,木质轨道发出细微的吱呀声,仿佛在唤醒沉睡的知识。他抱出一摞足有半臂高的书籍,“咚”地一声推到陈东面前,泛黄的书页间还夹着各色便签,在台灯下微微反光。?
“这些都是我这些年的注解,”王院长的手指划过书脊,目光中满是珍视,“从《伤寒论》批注到《濒湖脉学》心得,你都拿回去啃。遇到不懂的,哪怕三更半夜,也尽管发消息。”他顿了顿,又从最底下抽出一张打印纸,“另外我已经让张强在科室群里发了公告,你的照片、履历都附上了,以后有遇到什么事,就直接找我。”
陈东望着堆成小山的典籍,指尖微微发颤。墨香混着纸张特有的陈旧气息扑面而来,最上方那本封皮磨损严重的古籍,烫金的“针灸秘要”四个字在灯光下若隐若现。“老师,您对我太好了,”他声音有些发涩,喉结动了动,“我何德何能……”?
“少废话!”王院长抬手虚点他额头,眼中却藏不住笑意,“最上面这本是家传的针灸典籍,记录着针法雏形,你先琢磨透。底下两本脉学专著、三本方剂大全,够你啃一阵子了。”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诊室内此起彼伏的问答声就没停过。从《黄帝内经》的“子午流注”理论,到《本草纲目》里特殊药材的炮制方法,陈东几乎都能接上话茬。王院长越问越兴奋,不时拍着大腿叫好,苍老的声音在空荡荡的诊室里回响。?
直到墙上的挂钟指向九点十五分,陈东的肚子突然发出一阵响亮的“咕噜”声,在静谧的空间里格外突兀。他瞬间涨红了脸,慌忙捂住腹部:“对、对不起老师……”?
王院长先是一愣,随即笑得直揉肚子,眼镜都滑到了鼻尖:“怎么,你晚上还没吃饭吗?现在就饿了?”?
“我忙到七点多下班的时候,本想去吃饭,看到张主任发来的消息,我就直接过来了。”陈东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后颈冒出细密的汗珠。?
王院长收起笑容,目光里多了几分心疼。他合上桌上的典籍,将那摞书仔细捆好:“走,带你去吃碗阳春面。那味道真是一绝,咱们学医的,治病救人前,可不能把自己的肚子饿坏了。”说着,他顺手关掉诊疗灯,诊室里的暖黄光线渐渐被走廊的白炽灯取代,师徒二人的身影被拉得很长,一前一后消失在蜿蜒的长廊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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