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站在童年望学校

换源:

  黄昏再绚烂,也抵不过黑夜的漫延。最后一缕霞光恋恋不舍地从西边天际退去,把天际染成一片温柔的橘紫,又渐渐被墨蓝吞噬。风里的热气散了些,院墙外的白杨树影在地上拉得老长,像被谁泼了墨,慢慢晕开,模糊了原本的轮廓。

成义再次有知觉时,周遭已是一片沉寂。分不清是深夜还是凌晨,窗外的星星稀稀拉拉地挂着,月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几道细长的影子,像谁的手指在轻轻摇晃。脑子里昏沉沉的,像灌满了浆糊,就在这混沌中,一个声音忽然从意识深处钻出来,轻轻的,却带着穿透一切的力量,一声又一声,像在呼唤,又像在指引。

他费力地睁开眼,眼皮重得像粘了胶水。朦胧中,似乎有个影子立在床前,看不清面貌,也辨不出身形,轮廓忽明忽暗,像水墨画里没晕开的墨团。成义刚想开口问“你是谁”,那影子先说话了,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带着点金属的冷硬,又藏着一丝疲惫:“孩子,别怕,也不必紧张。”

成义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后背瞬间沁出冷汗。他想往后缩,却发现身体动弹不得,只能僵在原地,听那影子继续说:“我有些事要托付给你。我来自星际圆心,一个高等星球的星际之魂。在一场星球大战中,我失去了所有,再次醒来时,已经漂泊到了这里。本在休眠,却被你的血液唤醒——从今天起,你便是我的主人了。”

语气里听不出是悲是喜,平平淡淡的,却让成义的脑子“嗡”地炸开了。他张了张嘴,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叶子:“你……你说啥?我听不懂……我就是个普通小孩,帮不了你啥啊……”这也太玄乎了,比村里老人讲的鬼神故事还离谱,难不成是晕糊涂了,在做梦?

“你会明白的。”影子似乎笑了笑,轮廓柔和了些,“我不会干涉你的生活,也不会阻碍你做任何事。但我可以为你显化所见之人、所遇之物的信息,让你能更快地与人沟通,第一时间看清对方的心思。”

成义愣住了。这能力……不就是传说中的“识人术”?他眼睛一亮,刚才的恐惧消了大半,忍不住咋舌:“这么厉害?那我以后是不是就不怕被人骗了?好人坏人,一眼就能看出来?”

“理论上是这样。”影子的语气里带了点波澜,“但以你现在的精神力,一天最多能用两次。强行多用,你的精神会吃不消,轻则头痛欲裂,重则……”它顿了顿,没再说下去,但成义能猜到后面的话。

房间里静了下来,只有窗外的虫鸣断断续续地传来。成义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忽然想起个关键问题,声音还有点发颤:“你……你有名字吗?”

“名字……”影子沉默了片刻,像是在回忆很久远的事,“很久没人叫过了。以前有人叫我‘灵叔’,你也这么叫吧。”

“灵叔……”成义在心里默念了一遍,忽然觉得没那么怕了。他定了定神,认真地说:“灵叔,以后还得请你多指点。人生这条路太难走了,我想走得稳当点,少摔点跟头。就算犯了错,也能有人拉我一把,别让我陷得太深。”

“好。”灵叔的声音里透出一丝暖意,那模糊的轮廓似乎也柔和了些,“你这孩子,心性不错。”它像是在打量,又像是在欣慰,过了会儿,又补充道,“你不必操心其他事,该告诉你的,我自然会说;不该说的,问了也没用。有些事,在你没有足够能力前,知道了反而是负担——能力越大,责任越重,这话你得记着。现在,好好睡吧,睡眠是恢复精神最快的办法。”

话音刚落,那影子就像水汽一样,慢慢淡了下去,最后消失在月光里,仿佛从未出现过。成义盯着床前的空地看了半天,才慢慢闭上眼睛。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会儿是九色果子,一会儿是灵叔的声音,还有那句“已惘然”,像放电影似的转个不停。迷迷糊糊中,他好像梦见自己成了大侠,一眼就看穿了坏人的阴谋,正得意呢,却被一阵争吵声吵醒了。

是爸妈的声音,从隔壁房间传来。

“明天就得送他去学校!都六岁了,再不去就晚了!”是父亲的大嗓门,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可他刚晕倒过,身子虚……”母亲的声音软软的,却透着股执拗,“要不缓两天?等他好些了再说?”

“缓啥缓?村里跟他一般大的,早就上学了!”父亲的声音更高了,“咱这辈子没文化,不能让孩子也跟咱一样,面朝黄土背朝天!”

“我不是不让他去……”母亲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点委屈,“就是怕他不适应,在学校里跟人打架……”

成义的心猛地一沉。上学?他差点忘了,前几天妈还跟他说过,秋天要送他去村西头的小学。那时候他光顾着玩,没往心里去,没想到这么快就要来了。

他翻了个身,把头埋进被窝里。学校是什么样的?是不是像村里老人说的,有高高的墙,有好多和他一样的孩子,还有一个戴着眼镜、总拿着戒尺的老师?心里有点慌,又有点期待,像揣了只乱蹦的兔子。

窗外的星星不知何时躲进了云里,月亮也蒙上了层纱。夜色越来越浓,把整个村子裹得严严实实,只有偶尔传来的狗吠,在寂静里荡开一圈圈涟漪。

天快亮时,第一缕晨光终于撕破了黑暗,像把金色的刀子,狠狠划开东边的天际。光线穿过窗玻璃,斜斜地照进屋里,在泥地上投下一块亮斑,在石灰墙上反射出刺眼的光,连带着炕上的被褥,都染上了一层暖融融的金色。

成义的呼吸渐渐平稳,胸口随着呼吸轻轻起伏。忽然,他的眼皮颤了颤,像蝴蝶振翅,随后慢慢睁开了眼。眸子里还带着刚睡醒的迷茫,过了几秒,才彻底清醒过来。他骨碌一下爬起来,熟练地穿上那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和补丁裤子,趿拉着布鞋走到门口。

门是老式的木门,门栓是根粗粗的木杆。成义双手抓住木杆,往后一拉,“吱呀——吱呀——”两声悠长的声响,在安静的院子里荡开,像老黄牛在叹气。

院子里已经有了动静。东边的角落里,父亲正抡着斧子劈柴。他光着膀子,古铜色的脊梁上渗着汗珠,在晨光里闪着光。斧子举得高高的,落下时带着风,“咚”的一声,木柴应声裂开,溅起的木屑在空中打了个转,轻轻落下。父亲的动作又快又准,额头上的汗珠顺着脸颊往下淌,滴在胸前的疤痕上——那是年轻时扛石头被砸的,像条暗红色的虫子,趴在皮肤上游走。他穿的粗布裤子膝盖处打了块新补丁,是母亲用家里剩下的花布拼的,颜色虽不搭,针脚却密密实实,裤脚卷到脚踝,露出的袜子后跟也缝着块补丁,洗得发白,却干干净净。

西边的灶台旁,母亲正弯腰添柴。她穿着件灰布上衣,袖口磨得发亮,露出的手腕上布满了细小的裂口,有的还结了痂——这是农村妇女的通病,冬天冻裂了,夏天被汗水泡得发肿,却从不用什么雪花膏,顶多晚上抹点猪油。她正用锅铲翻炒着锅里的东西,“哗啦哗啦”的,一股葱花炒鸡蛋的香味飘过来,勾得成义的肚子“咕咕”叫。

“娘!爹!俺饿坏了!”成义冲他们喊,声音清亮得像晨露,“饭做好了没?我肚子都快饿扁了!”是不是昨天吃了那九色果子的缘故?咋突然这么饿,好像能吞下三个馒头。

母亲回头瞪了他一眼,眼里却带着笑:“快了快了,急啥?跟你爹一个德性,见了吃的就没够。”

父亲也停下手里的斧子,直起身捶了捶腰,看着成义笑:“饿了就对了,饿了才长个子。”

成义摸了摸肚子,又抬头看了看墙上的钟表。那是个圆圆的挂钟,红色的边框掉了块漆,露出里面的白铁皮。时针和分针懒洋洋地搭着,只有秒针在“滴答滴答”地跑,像个停不下来的小火车。可他哪认识这些啊,只能扯着嗓子喊:“这都几点了?我看不懂表啊!”

父亲和母亲对视一眼,都忍不住笑了。母亲用围裙擦了擦手,走过来捏了捏成义的脸:“你呀,连表都不认识,还敢去上学?到时候上课铃响了都不知道,怕是要被老师罚站。”

父亲也放下斧子,走过来挠了挠他的头:“没事,到了学校慢慢学。咱成义聪明,肯定一学就会。”

成义没听出他们话里的深意,只顾着催饭:“快吃饭快吃饭,吃完我还得跟东的他们去掏鸟窝呢!”

母亲笑着叹了口气,转身回灶台忙活去了。父亲看着成义蹦蹦跳跳的背影,脸上的笑慢慢淡了,眼里多了些期许,又藏着点担忧。他往手心吐了口唾沫,抓起斧子继续劈柴,“咚咚”的声响,混着锅里饭菜的香气,在晨光里慢慢散开——属于成义的新日子,就要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