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开元二十三年,霜降前夜。
长安城西南角的醴泉巷口,青石板路上积着深秋的雨水。苏晚跌坐在泥泞里,指尖无意识地抠进砖缝——她分明记得三小时前还在协和医院实习,急诊室的监护仪上跳动着 120/80的血压值,下一秒就被一道蓝光拽进混沌,再睁眼已是暮色四合的古巷。
“姑娘可是受伤了?”
月白色身影撑着油纸伞立在朱漆门前,伞骨雕着缠枝纹,羊脂玉佩在腰间泛着温润光泽。苏晚抬头,撞见一双琥珀色瞳孔,眉峰如刀,却在眼角染着三分暖意——正是后世史书中记载的“开元名相裴休之子,中书舍人裴砚”。
她忽然想起《新唐书》里对裴家的记载:河东裴氏,自汉魏以来冠冕不绝,仅唐朝便出了十七位宰相。眼前这人,正是未来将拜相的青年才俊。
“多谢公子,只是一时脚滑。”苏晚扯了扯沾满泥浆的白大褂——这在现代医院再寻常不过的装束,此刻却像块突兀的补丁,惹得门房小厮频频侧目。她灵机一动,按住腰间帆布包道:“小女随师父在剑南道行医,途经长安,不想遇着秋雨。”
剑南道,好巧不巧,正是《千金方》作者孙思邈晚年隐居之地。裴砚眸中闪过一丝兴趣:“原来姑娘深谙医道。近日太子偶感风疾,太医院诸医正皆束手,姑娘若...”
话未说完,街角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八匹黑马踏水而来,鞍上侍卫皆着金吾卫服饰,为首者高举银制令箭:“裴舍人,陛下急召,太子殿下高热不止!”
裴砚面色微变,转而向苏晚拱手:“事态紧急,能否请姑娘同往东宫?或许...“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胸前摇晃的听诊器上,“令师的独门医术能有奇效。”
苏晚指尖一颤。听诊器是她实习时的随身之物,此刻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想起课本里对唐朝医学的记载:太医院虽设医、针、按摩、咒禁四科,却仍沿用“汤熨针石”之法,对感染性疾病尚无有效对策。太子若真是细菌性感染,现代急救知识或许能...
“我随你去。”她攥紧帆布包,里头装着实习时常用的碘伏、酒精棉片,还有半支未拆封的青霉素——尽管知道在古代无法合成抗生素,但消毒用品或许能派上用场。
马车在朱雀大街疾驰,苏晚掀开窗帘,望见街衢两侧的灯笼次第亮起,胡人酒肆传来琵琶声。这是公元 735年的长安城,比她想象中更鲜活:货郎担着胡饼叫卖,波斯商队的骆驼驮着香料经过,街角药铺的招幌写着“悬壶济世”,飘来当归与川芎的香气。
东宫显德殿内,太子李瑛气息奄奄。二十四岁的储君侧卧锦被,面色潮红如涂丹砂,唇瓣干裂起皮。太医院正吴景贤捋着山羊胡,正与几位医正争论:“当用麻黄汤发汗,再以温针引邪外出...”
“不可!”苏晚闯入内殿,不顾宫娥阻拦,径直掀开床前纱帐。现代医学生的职业本能让她忘记尊卑,伸手便按住太子颈动脉——脉搏 120次/分,体温至少 39.5℃,右侧扁桃体红肿化脓,颈前淋巴结肿大。
“是风热乳蛾,邪毒入里引发高热。”她撕开帆布包,取出酒精棉片擦拭双手,引得吴景贤倒吸凉气:“何方蛮夷,竟敢在太子床前赤手!”
裴砚急忙拦住欲上前呵斥的宦官:“此乃剑南名医之徒,陛下特许诊治。”他转向苏晚,目光中带着信任:“苏姑娘但说无妨。”
“取井水兑入芒硝,浸布冷敷额头。”苏晚撕开白大褂,露出里面的棉质中衣,“再寻干净细布,蘸薄荷水擦拭腋下、肘窝。切记不可用辛温发汗之剂,此刻汗出则阴伤,邪毒内陷恐成痉厥。”
殿内一片哗然。吴景贤涨红了脸:“我大唐医道传承千年,岂容山野村妇胡言!乳蛾当从《诸病源候论》论治,须用...”
“景贤医正。”裴砚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中书舍人的威严,“陛下命我全权督办太子病情,若延误诊治——“他手按剑柄,玉珏相撞发出清响,“你可担待得起?”
殿内顿时鸦雀无声。苏晚趁机取出从现代带来的水银体温计,轻轻插入太子腋下——这个举动再次引发骚动,却被裴砚用眼色压下。当看到刻度停在 40.2℃时,她更加确定:“必须物理降温,立刻!”
半个时辰后,太子额上敷着浸过芒硝水的湿布,周身大血管处布满薄荷冷巾。苏晚守在床前,用棉签蘸着温盐水为他清理口腔——这在古代被视为“妖术“的举动,此刻却让裴砚注意到她指尖的动作:精准、轻柔,带着某种前所未见的秩序感。
新增细节:
“为何不用针灸?”他低声询问,目光落在她帆布包上的银制针灸针——那是现代中医改良的一次性针具,尾端缠着绝缘胶。
“高热伤津,气血两燔,针灸宜泄热,但须配合补液。”苏晚取出玻璃注射器,用蒸馏水配了淡盐水,“能否寻来羊肠衣或猪膀胱?我需要制作肛管,通过直肠补液——这法子在剑南,唤作‘蜜煎导改良术’,比传统手法更洁净。”
裴砚眼中闪过惊讶:“你竟知晓《伤寒论》中‘蜜煎导’之法?”
“略有变通。”苏晚避开解释,现代灌肠术与古代蜜煎导法原理相通,却更注重无菌操作。她看着宫娥用沸水煮过的羊肠衣制成肛管,突然想起《千金方》里记载的“导尿术”,或许可以借机推广无菌观念。
子夜时分,太子体温降至 38.5℃,喉间痰鸣减轻。苏晚这才发现自己浑身冷汗,后背早已被雨水和汗水浸透。裴砚不知何时取来一件月白夹衫,轻轻披在她肩上:“去偏殿休息吧,这里有我值守。”
四目相对时,苏晚忽然想起史书中对裴砚的评价:“性端谨,寡言笑,然待人以诚。“此刻他眼中映着烛火,褪去了朝堂上的冷峻,倒像个普通的守夜人。
偏殿的铜漏滴答作响。苏晚摸着夹衫上精致的缠枝纹,忽然意识到自己已真正踏入历史的河流。太子李瑛,这个在开元二十五年因“巫蛊之祸“被废的储君,此刻正躺在她亲手布置的冷敷床上。她的每个举动,都可能改变历史的轨迹——但此刻,她更在意的是如何用现代医学,在这个没有抗生素的时代,为感染性疾病打开一条生路。
窗外,秋雨渐歇。东宫殿角的铜铃随风轻响,混着远处更夫的梆子声,编织成一曲穿越千年的夜歌。苏晚枕着帆布包,指尖触到里面装的《实用内科学》,忽然轻笑——或许,这就是命运吧,让一个现代医学生,在盛唐的星空下,写下属于自己的医香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