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玄的手沉稳地按在她肩头,那份磐石般的暖意未曾动摇半分。他目光如深潭,投向洞外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那里,无形的威压如同蛰伏的洪荒巨兽,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洞内众人的神经。
林晓雪脸色依旧苍白如纸,气息微弱,但体内紊乱的气息似乎被一股柔和的力量抚平了些许。
“晓雪姐如何?”谭小枚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抬起头,眼中血丝未退。
“识海震荡,心脉被诅咒余毒侵蚀。”
刘玄眉头紧锁,语气凝重,脑海中迅速闪过药王谷浩瀚典籍中的记载,“‘赤阳九叶芝’…或‘地心火莲’的莲子…方有希望。”
这两种灵药,皆生于至阳至烈之地,可遇不可求。
陆无涯闻言,指尖在无涯剑鞘上轻轻一点:“守墓者的气息虽暂时退去,却如同悬顶之剑。当务之急,是寻一处安全所在,为林姑娘疗伤,也需尽快提升我等实力。青丘之祸,绝非空穴来风。”
刘玄点头,深以为然。他自身也到了凝气境圆满的关口,距离凝结金丹只差临门一脚。这“玄门”并非轻易可叩,需要庞大的积累和对自身道路的深刻感悟。只是这法门艰深凶险,若无万全准备和足够深厚的根基,贸然尝试,恐有身死道消之危。
“离开这里。”刘玄做出决断,声音低沉有力。他小心地将林晓雪背起,用柔韧的藤蔓固定好。谭小枚默默起身,指尖一缕微弱却异常精纯的青色狐火弹出,将地上残留的灰烬与气息彻底焚尽,不留丝毫痕迹。
三人借着黎明前最深的黑暗掩护,悄然离开岩洞,一头扎进危机四伏的莽莽山林。
一连数日,他们在险峻的山岭与幽深的古林中穿行。谭小枚则凭借妖族对山林天然的敏锐感知,避开强大妖兽的领地,并采集沿途发现的药草。她变得异常沉默,曾经的灵动被一种沉甸甸的忧虑取代,常常无意识地用牙齿啃咬着右手拇指的指甲,仿佛要将某种烙印在血脉深处的恐惧啃噬掉。
刘玄背负着林晓雪,每一步都走得沉稳。他不断运转青木长春决,丝丝缕缕的草木精气被他吸纳,一部分滋养自身,一部分小心翼翼渡入林晓雪体内,护住她脆弱的心脉,延缓那诅咒之毒的蔓延。
这日正午,他们在一处布满巨大青苔岩的山坳稍作休整。林晓雪依旧未醒,但呼吸平稳了些许。谭小枚在附近溪流边清洗采到的几株散发着清凉气息的“凝露草”,这是缓解神识创伤的辅药。
陆无涯靠在一块巨岩上,闭目养神,膝上的无涯剑鞘,不知何时悄然裂开了一道细如发丝的缝隙。他眉头微蹙,指尖拂过那道缝隙,一丝极其隐晦的剑气探入其中,似乎在温养、修复着什么。
“喔……”
一阵阴风毫无征兆地卷过山坳,吹得满地枯叶打着旋儿飞起。溪水边的谭小枚站直身体,脸色煞白,手中洗净的凝露草掉落水中。她惊恐地望向山坳入口处,那里的光线诡异地扭曲,变型,仿佛空间本身被一只无形的手揉皱。
“来了!”
陆无涯睁开双眼,眸中泛着寒光,无涯剑发出一声尖啸,出鞘半尺,森寒的剑气将周围飘飞的落叶切成齑粉!
刘玄灵力翻涌,喉头泛起腥甜,他一步踏出,将背上的林晓雪护在身后,眼神锐利如鹰隼,死死盯住那扭曲的光影。
光线如水波般荡漾,一个身影从中“流淌”而出。来者身形颀长,穿着一袭样式古老、绣着暗银色狐首云纹的玄色长袍。他面容俊美近乎妖异,皮肤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银白色的长发随风飘扬,眼眸狭长,瞳孔是诡异的暗金色,没有丝毫人类的情感,只有一种俯瞰蝼蚁般的漠然与冰冷。他周身没有任何强大的气势外放,但仅仅是站在那里,就让整个山坳的空气都凝固了,沉重得令人窒息。他手中并无武器,指尖却萦绕着几缕细若游丝、不断湮灭又重生的幽暗银芒。
“罪血余孽的气息…还有…沾染圣火的外族…”银发男子的声音平缓,如同冰冷的玉石碰撞,每一个字都带着穿透灵魂的寒意。他的目光扫过谭小枚,暗金色的瞳孔微微一缩,仿佛看到了什么肮脏的东西。最后,他的视线落在刘玄身上,更确切地说,是落在他身后昏迷的林晓雪身上。“重瞳?有趣…可惜,气息驳杂,命不久矣。”
“守墓者?”
刘玄的声音沉稳,体内青木长春诀全力运转,一股坚韧绵长的生机透体而出,顽强地抵御着对方那无形的威压,在身周形成一圈淡淡的青碧色光晕。
“青丘刑律使,银凡。”银发男子漠然报出名号,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无关紧要的事实。“奉祖墟之令,抹除叛逆血脉及一切关联者。尔等,当寂灭。”
话音未落,他屈指一弹。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只有一道比发丝更细、几乎透明的幽暗银线,悄无声息地撕裂空气,目标直指谭小枚眉心!速度快到超越了视觉的捕捉,带着一种裁决生死的绝对意志!
“小枚……!”刘玄瞳孔骤缩,厉喝出声。
“哼!”
陆无涯冷哼一声,蓄势已久的剑意轰然爆发。他并未直接硬撼那道恐怖的银线,而是手腕一抖,无涯剑发出一声清越龙吟,一道凝练到极致、宛如实质的深蓝色剑罡斜斜斩出,后发先至,精准无比地斩在银线飞行的轨迹前方三尺之处!
“嗤……!”
刺耳的金铁摩擦声炸响!剑罡与银线碰撞的瞬间,深蓝色剑罡剧烈震颤,表面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竟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那幽暗银线只是微微一顿,速度稍减,但去势依旧凌厉无匹,继续射向谭小枚!陆无涯闷哼一声,脸色一白,脚下岩石“咔嚓”裂开数道缝隙。他这一剑蕴含了“归墟”剑意的雏形,竟只能勉强迟滞对方随手一击!
谭小枚面对这索命银线,眼中恐惧化为绝望的疯狂!她知道自己避无可避,守墓者的力量对她们这一支血脉有着绝对的压制!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她尖叫一声,体内被诅咒压抑的本源圣火不顾一切地爆发!
“轰!”
青碧色的狐火不再温顺,带着焚尽一切的暴戾气息冲天而起,在她身前形成一面熊熊燃烧的火盾!火盾出现的刹那,谭小枚右手拇指的指甲瞬间变得焦黑,仿佛被无形的火焰从内部灼烧,一股源自血脉深处的剧痛让她浑身痉挛,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哀鸣!
幽暗银线射入青碧狐火之中。
没有惊天爆炸。只有令人牙酸的“滋滋”声。那足以熔金化铁的狐火,竟如同遇到了克星,被银线轻易地洞穿、湮灭!银线去势不减,直刺火盾后的谭小枚眉心!
眼看谭小枚就要香消玉殒!
“滚开!”
刘玄目眦欲裂!他距离谭小枚尚有几步之遥,救援已然不及。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悸动从他气海炸开!仿佛沉睡的太古凶兽被彻底激怒!
轰隆!
并非真实的声音,而是在场所有人神魂深处响起的恐怖雷鸣!
刘玄的双瞳,在刹那间染上了一层非人的、纯粹而暴烈的暗金色!一股难以言喻的、仿佛代天行罚的古老威严,伴随着毁灭性的雷霆意志,毫无征兆地降临!
他几乎是本能地抬手,五指箕张,朝着那道幽暗银线狠狠一握!
“噼啪!”
一道细微却足以撕裂耳膜的紫色电光,凭空闪现,精准无比地劈在了那根致命的银线之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那道蕴含裁决意志、连陆无涯剑罡和谭小枚狐火都无法阻挡的幽暗银线,在接触到紫色电光的瞬间,如同冰雪遇到骄阳,无声无息地…湮灭了。只留下一缕细微的青烟,转瞬即逝。
山坳内死寂一片。
风停了,虫鸣绝迹。
银凡那万古冰封般的漠然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清晰可见的波动,一丝极淡的惊愕。他狭长的暗金色瞳孔收缩,死死盯住刘玄眼中那尚未完全褪去的暗金之色,以及对方身上一闪而逝、却让他灵魂都感到一丝莫名颤栗的古老威严。
“这是…何等…力量?”银凡的声音依旧冰冷,但那份绝对的漠然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凝重与探究。
刘玄眼中的暗金色迅速褪去,恢复清明,仿佛刚才那惊天动地的雷霆一击只是幻觉。但他自己知道,那一瞬间身体被抽空的虚弱感是如此真实,气海深处那缕残魂的气息也微弱了一丝。他强行稳住翻腾的气血,压下神魂的刺痛,一步挡在摇摇欲坠的谭小枚身前,毫无畏惧地迎向银凡的目光,声音因刚才的爆发而略显沙哑,却带着一股不屈的强硬:“要动我的人,先问过我!”
他背在身后的右手,拇指的指骨传来一阵钻心的剧痛,低头一看,一道细微的裂痕出现在指骨之上,仿佛被无形的巨力硬生生震裂!叩开玄门之路,竟以骨裂为始!
陆无涯握紧了震颤不已的无涯剑,剑尖遥指银凡,深蓝色的剑意重新凝聚,比之前更加凝实、更加决绝。谭小枚捂着剧痛灼伤的拇指,看着挡在身前那并不算特别宽阔、此刻却如山岳般坚实的背影,绝望的眼底深处,那丝倔强的火苗,悄然烧得更旺了些许。
银凡的目光在刘玄裂开的指骨上停留了一瞬,又扫过严阵以待的陆无涯和满脸决死的谭小枚,最后,他那漠然的目光似乎穿透了空间,投向遥远的某个方向,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蝼蚁之力,妄撼天威。”他缓缓开口,声音恢复了那种冰冷的漠然,却少了几分必杀的决绝,多了一丝难以捉摸的意味。“汝之身,藏有异数…暂寄尔等头颅。”他抬起手,指尖再次萦绕起幽暗的银芒,但这次并非攻击,而是在虚空中轻轻一点。
嗡!
一道椭圆形的、边缘不断扭曲湮灭的空间门户无声地在他身后展开,散发出令人心悸的幽暗气息。
“待吾禀明祖墟,再行裁决。”银凡最后看了一眼刘玄,那暗金色的瞳孔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疑惑与…忌惮?他不再言语,身影向后一退,没入那扭曲的空间门户之中。
门户坍缩,消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
山坳内那令人窒息的威压如同潮水般退去。
“噗!”刘玄再也压制不住,一口逆血喷出,身体晃了晃,单膝跪倒在地。强行引动残魂之力,加上指骨开裂的反噬,让他内腑受创。
“表哥!”谭小枚惊呼,再也顾不上自己拇指的剧痛,扑过来扶住他。
陆无涯收剑入鞘,看着银凡消失的地方,脸色凝重如水:“他退走了…但绝非畏惧。他最后的话…像是在忌惮什么?”他锐利的目光转向刘玄,“你方才…”
刘玄摆了摆手,擦去嘴角血迹,喘息着:“一点…保命的底牌,代价不小。”他不想多言,目光落在自己开裂的拇指指骨上,剧痛阵阵袭来,却也带着一种奇异的灼热感。“玄门未叩,指骨先裂…这路,果然凶险。”他抬头,望向莽莽群山深处,眼中燃烧着不屈的火焰。“走!必须尽快找到赤阳九叶芝,或地心火莲!晓雪等不起,我们…也等不起!”
风暴并未结束,只是暂时隐入了更深沉的阴云之后。断指裂骨,叩问玄门之路,每一步,都注定染血而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