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室内,引魂木燃烧的淡青烟气尚未完全散尽,空气中弥漫着草木燃烧后的青甜与幽冥气息交融的奇异味道。谭小枚指尖跳跃的金红火焰正小心翼翼地舔舐着万毒噬心鼎上最后一道顽固裂纹,墨绿毒浆在焚心赤焰的霸道炼化下嗤嗤作响,腾起恶臭黑烟。裂纹边缘的污秽褪去,露出下方温润内敛的墨玉本质,光晕流转。
“成了!”谭小枚眼眸晶亮,带着少女特有的专注与满足,“剥离毒煞,此鼎本源纯粹,稍加祭炼,控火之能远胜从前……”话音未落,她与刘玄同时抬头。
石室的幽影门户如水波般荡漾,并非遭受攻击,而是被人以秘法强行渗透。一道纤细却带着风霜之色的身影穿透光影,踉跄跌入石室。来人青丝微乱,沾着林间夜露与不知名的草屑,一袭月白衣裙多处撕裂,沾染着暗沉的血渍与泥土。她抬首,露出一张清丽却满是疲惫与惊惶的脸庞,带着少女特有的体香出现在两人面前!
“雪儿?!”刘玄霍然起身,眼中惊愕压过了石室外鸦群带来的阴霾,“你怎会寻到这里?又是如何破开这门户禁制的?”他声音里带着后怕与不解,迅速上前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形。气海深处,青铜残片微微流转,月华清辉笼罩全身。
林晓雪看到刘玄紧绷却关切的脸,又瞥见他身后同样面露惊疑的谭小枚,一直强撑的情绪瞬间崩塌。眼圈一红,泪水如同断线的珠子滚落。她反手紧紧抓住刘玄的手臂,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哽咽和颤抖:“刘玄哥…我…我是追着你们残留的气息,用师尊赐下的破界梭强行闯进来的!赤炼洞之后,你音讯全无,我心中不安…谁知…谁知你族中…族中出了大事!”
“大事?”刘玄心头猛地一沉,那股盘踞在神识边缘的不祥预感化作冰冷的巨手攫紧了他的心脏。
林晓雪的泪水汹涌,声音破碎:“是…是三叔公!刘清源他老人家……!”
“三叔公?!”刘玄如遭九天雷殛,浑身剧震!那个在他血脉稀薄、受尽白眼时,偷偷叫他潜入藏经阁偷阅浪琴锻体诀,告诉他天地为弦,众生为劫,眼中总蕴着温和期许的老人…这个名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神魂上。让他目眦欲裂,无法去呼吸:“三叔公怎么了?!你快说!你快说啊!”磅礴的气息不受控制地逸散,石室内的青烟都被搅得紊乱。
“三叔公他老人家…殒落了!”林晓雪泣不成声,每一个字都像带着血,“就在你离开家族后第三天的深夜…在家族禁地看守玄冰洞的轮值岗位上…清晨换岗的弟子发现时…发现时…”她说不下去,身体剧烈颤抖,眼中是无尽的恐惧。
“发现时怎样?!”刘玄的声音嘶哑如砂石摩擦,指甲几乎嵌入林晓雪的肩胛。
林晓雪闭上眼,仿佛要驱散那恐怖的画面,却只让声音更加绝望:“发现时…三叔公他…全身被一股粘稠如墨、冰冷刺骨的黑气死死缠绕…身体…身体里的灵气几乎被抽空…枯槁得只剩下一层皮包着骨头…形销骨立…而眉心…眉心正中央…有一个…一个漆黑如墨、深可见骨的…指印!”她猛地睁开眼,泪水混合着恐惧,“族里几位大长老联手查看…说…是…是被一种闻所未闻的阴邪歹毒手段所害!抽魂炼魄…死状…惨不忍睹!连…连神魂碎片都未能留下丝毫!”
轰——!
仿佛整个石室在识海中崩塌!刘玄眼前漆黑一片,气血逆冲,喉头腥甜翻涌,他死死咬紧牙关,硬生生将那股逆血咽了回去。四肢百骸的血液冻结,又在下一息被焚天的怒火点燃!心脏被无形巨手狠狠攥住、撕裂,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那个总是笑眯眯叫他小玄子,偷偷塞给他淬体药散,说他是刘家未来的希望的老人…死了?以如此凄惨屈辱的方式,在家族禁地之中,被人抽魂炼魄?!
“不可能…!”刘玄双目赤红如血,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沉咆哮,周身气息狂暴激荡,淡银色的月华灵力与引魂木残留的幽冥之气剧烈冲突,在石室内卷起小小的气旋。他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那滔天的杀意如同实质的寒潮,弥漫开来,石壁上的藤蔓磷光仿佛都黯淡了几分。气海深处,残魂的意念传来,不再是往日的淡然指点,而是一股深沉压抑的悲怆与无边的愤怒,引动着青铜残片嗡嗡震颤。月光石散发出一缕缕冰寒气息,试图抚平他沸腾的气血,却丝毫无法冷却那焚尽九天的恨火与彻骨的悲凉。
“刘玄哥…”林晓雪看着刘玄状若疯魔的模样,心痛如绞,泪水涟涟。
“为…什…么?!”刘玄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每一个音节都带着浓烈的血腥味。他缓缓抬起头,赤红的眼眸死死盯住林晓雪,那目光锐利如刀,几乎要将人刺穿,“雪儿,告诉我!族中可有线索?那指印…那黑气…究竟是什么东西?!”
林晓雪被他眼中的恨意惊得后退半步,随即强自镇定,抹去泪水,声音带着回忆的惊悸:“没有…凶手做得极其干净,没有留下任何指向性的痕迹。那黑气…极其诡异阴寒,长老们试图收取一丝研究,结果灵力稍一接触,便被其污秽吞噬,连上品的寒玉瓶都冻结碎裂!至于那指印…”她深吸一口气,“我师尊…在我下山前,曾感应到一丝残留的气息,她…她只说了四个字——‘枯骨…索命!’”
“枯骨索命?”刘玄咀嚼着这四个字,赤红的眼眸中杀机几乎凝成实质。他猛地想起石室外那遮蔽天光的漆黑鸦群,想起张氏兄弟遁走前那怨毒的嘶吼——“枯骨老人…不会放过你们的!”冰冷的线索一一串联!一股前所未有的暴戾之气轰然爆发!
“枯骨老贼——!!!”
厉啸如受伤孤狼的悲鸣,裹挟着淬体九重的狂暴灵力与冲霄恨意,轰然撞在石室坚固的藤蔓墙壁上!嗡!墙壁剧烈震颤,无数细小的磷光粉尘簌簌落下!引魂木的余烬被彻底震散!
“表哥!”谭小枚惊呼,她从未见过刘玄如此失态。林晓雪的到来和三长老的死讯,像投入滚油的火星,引爆了刘玄压抑的所有情绪。她快步上前,指尖金红火焰本能地吞吐,试图安抚那狂暴的气息,却感受到一股沛然的排斥力。
“枯骨老狗!我要你血债血偿!!”刘玄对周遭一切恍若未闻,沉浸在滔天恨意之中,周身灵力狂暴流转,月华与幽冥之气剧烈冲突,竟隐隐有失控反噬的迹象!
“刘玄哥!冷静!你这样会走火入魔的!”林晓雪焦急万分,想靠近却被那混乱狂暴的气息逼开。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泥丸宫内,残魂的虚影逐渐清晰,一股远比之前凝练浩瀚的意念,如同九天之上垂落的冰冷星河,带着一种抚平狂澜、定鼎乾坤的威严,轰然注入刘玄狂暴的识海!
“小子!恨火焚心,何以复仇?!”
这意念如洪钟大吕,又如清冽寒泉,浇灭了刘玄几欲焚毁理智的滔天恨火!狂暴的气息猛地一滞,赤红的双眸恢复了一丝清明,混乱的灵力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强行捋顺,缓缓平复下来,只是那深埋眼底的冰冷杀意,比之前更加凝练、刺骨。
“悲恸可,愤恨亦可,然不可失智!”残魂的意念带着不容置疑的凝重,“抽魂炼魄,非寻常手段!枯骨之名,恐与幽冥鬼道、炼魂邪术有极深渊源!此獠修为手段,绝非张氏兄弟可比!你此刻若灵力暴走,根基受损,正中其下怀!岂非令亲者痛,仇者快?!”
残魂的斥责如同冰水淋头,让刘玄彻底清醒。他深深吸气,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胸腔撕裂般的痛楚,将翻腾的气血压下。看向泪眼婆娑的林晓雪和满脸担忧的谭小枚,沙哑地开口:“雪儿,多谢你冒死前来报讯。表妹,我…没事!”
他目光扫过地上那几片漆黑的蚀骨冥鸦羽,又望向幽影门外那片被鸦羽遮蔽得深沉的黑暗,眼神冰冷如万载玄冰。
“枯骨老人…好一个枯骨索命!”刘玄的声音低沉得可怕,每一个字都像是从九幽地狱中挤出,“此仇不共戴天!我刘玄在此立誓,必斩此獠头颅,血祭三叔公在天之灵!”
他转向谭小枚,指着那尊裂纹修复了大半、露出温润墨玉本色的万毒噬心鼎:“表妹,此鼎剥离毒煞后,本源纯粹,更蕴一丝万毒淬炼后的奇异韧性。你以焚心赤焰重炼,务求在最短时间内,将其化为己用!”。
“嗯!”谭小枚重重点头,眼中火焰一闪而逝。三叔公,雨年前那个将她从风雪中抱回刘家,给了她名字和容身之地的老人,这份恩情与血仇,她比刘玄还要沉重。她不再多言,盘膝坐下,双手虚按毒鼎,精纯霸道的金红烈焰轰然升腾,将整尊墨玉鼎包裹其中,鼎身残留的毒煞发出绝望的嗤嗤声。鼎身之上,那被赤焰劈开的狰狞鬼首裂纹,在金红火焰的舔舐下,竟隐隐有弥合的迹象,一股深沉内敛的控火灵韵开始从中散发出来。
林晓雪看着刘玄从暴怒中恢复冷静,并立刻做出安排,心中稍安,但忧虑更甚:“刘玄哥,枯骨老人神秘莫测,爪牙已至,此地凶险万分!我们是否立刻离开,先回刘家?家族遭此剧变,又失去三长老坐镇,恐怕…”
“不!”刘玄打断她的话语,目光扫视着石室,“枯骨老狗既已盯上我们,外面鸦群便是明证。此刻贸然出去,必遭其埋伏围杀!此地有引魂木残留之力,又有幽影门户为屏,反是暂时喘息之所。”他走到那根引魂木燃烧殆尽的灰烬旁,蹲下身,指尖捻起一点尚有余温的灰白粉末。
“雪儿,你说你师尊感应到枯骨索命的气息?”刘玄沉声问道。
林晓雪点头:“师尊只言其气息阴寒污秽,直指神魂,有枯寂衰亡之意,故名枯骨。”
“枯寂衰亡…直指神魂…”刘玄喃喃自语,眼中精光闪烁。泥丸宫内,残魂传来一丝微不可查的波动:“引魂木…蕴养残魂…其烬…或可…惑之…”
刘玄心中凌然!他小心地将引魂木的灰烬收集起来,又从储物袋中取出几块品质驳杂的下品灵石,指尖月华灵力流转,如同最精密的刻刀,在灵石表面飞速刻画。一道道玄奥古朴、带着淡淡魂力波动的纹路迅速成型,其核心处,被他小心翼翼地嵌入了一小撮引魂木灰烬。
“表哥,你这是…?”谭小枚被刘玄的动作吸引,暂时停下控火。
“枯骨老狗既善追踪神魂,这引魂木灰烬残留着滋养魂力的独特气息,正好以其人之道,布下疑阵!”刘玄声音冰冷,将几块刻画好的灵石递给谭小枚和林晓雪,“此乃惑魂石,贴身携带,能略微干扰针对神魂的追踪秘法。虽不能持久,但或可争取一线之机。”
他走到幽影门户前,看着外面那片令人窒息的鸦羽黑暗,感受着那数十双冰冷血瞳的窥视,缓缓抬起手。掌心月华灵力凝聚,清冷的光辉照亮了他半边坚毅而布满寒霜的脸庞。
“至于这些聒噪的眼睛…”刘玄眼中厉色一闪,气海内青铜残片微微震动,一股浩瀚的月华灵力汹涌而出,化作无数道比发丝还细的月华丝线,轻柔穿透幽影门户的屏障,悄无声息地射向穹顶那遮蔽光源的鸦群!
嗤嗤嗤…!
细微到几乎不可闻的轻响在死寂的藤蔓殿堂穹顶响起。那些原本如同凝固雕塑般的蚀骨冥鸦,身体齐齐一僵!被月华丝线精准穿透的细小伤口处,没有鲜血流出,只有一缕缕微不可查的黑气逸散。数十只冥鸦如同断了线的木偶,悄无声息地从高空坠落,砸在下方虬结的藤蔓上,发出沉闷的噗噗声。
穹顶之上,遮蔽视线的鸦羽屏障,被清空了一大片!稀薄却真实的藤蔓磷光,重新洒落下来,照亮了石室门前一片狼藉的鸦尸。
石室内,谭小枚面前的万毒噬心鼎发出一声清越悠长的嗡鸣!鼎身上最后一道狰狞的裂纹在金红火焰中彻底弥合,狰狞鬼首的纹路在金红光芒下竟显出一种奇异的庄严感,温润墨玉的鼎身光华内蕴,一股稳定而强大的控火灵韵沛然散发!鼎成!
几乎在鼎成的同一时刻,谭小枚周身气息猛地一涨!体内因连番激战和悲愤情绪而略显虚浮的灵力,在重炼毒鼎这高度专注、近乎道境的控火过程中被反复锤炼、提纯,此刻水到渠成!焚心赤焰的光芒在她体表一闪而逝,一股更为凝练、炽热的气息稳固下来——淬体八重中期!成!
她睁开眼,眸中金红火焰一闪而逝,带着一丝突破的锐气,更带着对叔公血仇的决绝。她看向刘玄:“表哥,鼎已炼成!此鼎本源坚韧,更蕴一丝万毒淬炼之能,控火之效远胜从前,可唤其墨玉控火鼎!”
刘玄收回望向穹顶的目光,看着气息更进一步的谭小枚和她面前焕然一新的墨玉小鼎,眼中并无太多喜色,只有冰冷的决断。“好!”他沉声道,目光扫过谭小枚和林晓雪,“引魂木气息将散,鸦群虽暂退,枯骨老狗的爪牙随时会至!”
他看了一眼石室,目光在那堆引魂木灰烬上停留一瞬,仿佛透过它看到了那位慈蔼老人的音容笑貌。刻骨的恨意与冰冷的理智交织。
“走!”刘玄低喝,率先一步,踏入幽影门户之外那片被短暂清空的磷光之下。藤蔓殿堂死寂依旧,唯有满地漆黑的鸦羽和冰冷的鸦尸,无声地诉说着风暴将临的压抑。复仇之路,荆棘密布,而第一步,便是要在这枯骨阴影的笼罩下,杀出一条血路!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