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山风肃杀。刘玄一行人疾行于蜿蜒山道,方才厝漆凯一战虽胜,却如巨石压心,无人言语。血煞门执事夏健临死前的嘶吼、枯骨老狗那缕神念投影带来的威压,如同无形阴霾笼罩在众人心头。
柳明跟在队伍后方,脸色苍白,时而偷偷望向刘玄的背影,目光复杂难明。先前他被迫作饵,虽立了功,却也真切体会到了生死一线的恐怖与刘玄那深不可测的实力手段,那点骄矜之气早已被碾得粉碎,只剩后怕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
谭小枚试图活跃气氛,凑到刘玄身边,小声问道:“表哥,那枯骨老鬼被陆大哥惊退,会不会是陷阱啊?”
刘玄目光扫过两侧黑黢黢的山林,神识悄然蔓延,探寻着任何一丝异常。闻言,微微摇头:“通脉境巅峰修士,尤其似枯骨这般惜命又极重脸面之辈,神念投影被陆大哥一剑一惊退,短时间内应不会亲自降临。但他绝不会善罢甘休,前方路途,恐更有波折。”
陆无涯颔首,接口道:“刘兄弟所言不差。枯骨老魔睚眦必报,此番折了面子又损了弟子,必会派遣更难缠的角色前来。我等需更加谨慎。”
林晓雪冰蓝色的眸子中闪过一丝忧色,轻声道:“刘玄哥,你方才硬接了枯骨一击,虽巧妙化解,可曾伤及经脉?”她心思细腻,察觉到刘玄气息曾有细微波动。
刘玄心中一暖,看向她,宽慰一笑:“无妨,只是气血略有震荡,已调息好了。”他并未多说,其实那一刻,泥丸宫内残魂不仅指点了他引动对方力量反噬的关窍,更在他硬撼投影威压时,悄然渡出一股精纯魂力护住了他的神识,否则绝不可能如此轻松。此事关乎他最大隐密,自是瞒下不提。
为安众人之心,他转移话题,目光看向柳云海:“柳兄,据此还有多远可出这片山区?”
柳云海略一辨识方位,答道:“穿过前方那片黑松林,再行三十里,便是一马平川的大路了,直通沅水郡城外围。只是这黑松林占地颇广,林深树密,夜间行走须得格外小心,据说曾有妖怪出没。”
谭小枚一听,反而来了精神:“妖怪?正好我的刚琢磨的阵法还没开张呢!”
刘玄沉吟片刻,道:“妖怪尚在其次,须防血煞门借此地形设伏。大家跟紧,神识外放,留意周遭动静。”
一行人提高警惕,踏入黑松林。林内松树高大茂密,枝叶遮天蔽月,光线昏暗迷离,只有零星的月光透过缝隙洒下,在地面投下斑驳的碎影。空气中弥漫着松脂与腐叶混合的奇特气味,四周静得只剩下众人的脚步声和偶尔不知名虫豸的嘶鸣。
刘玄一边前行,一边在泥丸宫与残魂交流。方才所得那块暗红骨片——血煞蕴魂木,此刻正被月华灵力包裹,悬浮于气海之中,被青铜残片缓缓吞噬炼化着其上的死煞之气,孕育出精纯地灵力滋养着残魂。
“此物,尚可”残魂的意念比往日更为清晰,“蕴含的死煞之气驳杂,但核心一点魂力…乃修士临死前极度不甘与怨恨所凝,经邪法淬炼提纯…于他人是剧毒,于我,可是大补…”
刘玄心明了:“看来血煞门此类害人之马不少。”
“哼…邪魔外道,惯用此等速成伎俩,根基虚浮,终难成大器…”残魂语气中带着不屑,随即又道,“方才观那夏健刀法,其血煞之力运转狂暴却失之精微,有其形而无其神…汝最后引其力反噬,所用震荡之法,暗合浪琴锻体诀中气血如潮,应律而动之理…日后可多加揣摩,或可将敌方之力化为己用,乃至模拟其力,攻其不备…”
刘玄闻言,甚是欢喜。先前交手时的种种感悟与残魂的指点相互印证,浪琴锻体诀的奥义在心中又清晰了几分。浪琴步伐不自觉暗合某种韵律,周身气息越发圆融内敛,对自身能能量的掌控更精进了一层。
正当他沉浸于武学推演之际,前方引路的柳云海忽然抬手示意队伍停下。
“有情况刘?”柳云海低声道,神色凝重地望向前方密林深处。
众人立刻戒备。刘玄神识向前探去,只见前方百丈外,林间空地上隐约有火光闪烁,并伴随着一阵阵低沉而诡异的诵念之音。那声音沙哑扭曲,不似人言,反而更像某种古老的咒语,语调荒诞离奇,带着一种蛊惑人心、引人沉沦的邪异力量,听得人气血翻腾,心烦意乱。
“血煞门的人?”柳云溪握紧手中长剑。
“不像。”陆无涯眉头微蹙,“此梵音…蕴含惑心乱神之力,似是一种邪功异术,但与血煞门的路数略有差异。”
刘玄仔细感知,那诵念声中确实充满了邪恶,但更偏向于精神层面的侵蚀,与血煞门那赤裸裸的血腥煞气有所不同。他示意众人收敛气息,悄然向前潜行一段距离,借着一棵巨大松树的遮掩向下望去。
只见空地上燃着一堆篝火,火堆旁盘坐着三名身着暗紫色长袍的修士。为首者是一名面容枯槁、眼窝深陷的老者,手持一柄人骨制成的短杖,嘴唇开合,那邪异的诵念之声正是从他口中发出。另外两人较为年轻,一左一右护法,眼神麻木,周身灵力波动阴冷晦涩。
在这三人周围,竟零零散散地坐着或躺着七八个樵夫和商人。这些凡人目光呆滞,脸上带着痴迷恍惚的笑容,仿佛沉浸在最美好的幻境之中,对近在眼前的危险毫无所觉。他们的生机正随着那诡异的诵念声,一丝丝地被抽离出来,汇向那中央的老者。
“是噬魂梵音!”柳云海见多识广,脸色一变,低声惊呼,“这是西域魔教鬼灵门的邪术!能以音惑心,吞噬生魂练功!他们怎会出现在此?”
“鬼灵门?”刘玄目光一寒。此门派他亦有耳闻,行事诡秘阴毒,尤擅操纵神魂之法,与血煞门一南一北,皆为祸一方的邪道巨头。
“看来是碰巧遇上了。”陆无涯冷声道,“此等邪修,视人命如草芥,绝不能放任。”
谭小枚气得小脸通红:“这些坏蛋!居然用这种恶毒法子害普通人!”
林晓雪亦是面覆寒霜,指尖已有冰晶凝结。
那枯槁老者似乎察觉到什么,诵念之声微微一滞,深陷的眼窝猛地转向刘玄等人藏身的方向,发出沙哑如夜枭般的笑声:“呵呵…何方道友,既然来了,何必藏头露尾?莫非也想聆听老夫的妙语梵音,去极乐往生?”
他话音未落,身旁两名年轻邪修已然警觉起身,阴冷的目光锁定了松树方向。
刘玄心知藏匿不住,便示意众人现身。他们从树后走出,来到空地边缘。
枯槁老者看到刘玄一行人,尤其是感受到陆无涯身上那通脉境巅峰的凌厉剑气,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忌惮,但随即又被贪婪取代:“我道是谁,原来是几个名门子弟,气血倒是充沛得很…尤其是你,”他目光扫过刘玄,舔了舔干瘪的嘴唇,“神魂凝练,根基扎实,乃大补之物啊…”
刘玄面沉如水,踏前一步,将那些神情恍惚的凡人挡在身后,冷声道:“鬼灵门的手伸得未免太长了,此地乃沅水郡地界,岂容你等邪祟在此残害生灵?”
“啧啧…”老者怪笑起来,“小娃娃好大的口气!沅水郡?很快就是我等圣教降临之地了!尔等若是识相,乖乖献上神魂,或可少受些皮肉之苦!否则,老夫便将你们炼成魂奴,永世不得超生!”
“这老不死的,脚气不小啊…!”谭小枚忍不住骂道,她指尖赤焰涌动,就要动手。
“表妹!”刘玄拦住她,目光始终锁定那枯槁的老者,“阁下修之不易,竞行此伤天害理之事,自毁道途?若肯迷途知返,散去邪功,或可留下一线生机。”
他并非妄动恻隐,而是察觉这老者修为已至通脉境七重,加之鬼灵门手段诡异,硬拼之下虽可胜,但己方难免损耗,且那些被惑心的樵夫和商人恐遭毒手。若能以言语拖延,寻其破绽,或可一击制敌,救下樵夫和商人。
“一线生机?”老者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脸上皱纹扭曲,“无知小辈!吾等圣法,直指长生大道!尔等伪善正道的怜悯,还是留给黄泉路上的自己吧!”
说罢,他手中人骨短杖一顿地,口中梵音再起,比之前急促邪异!那两名年轻邪修同时厉喝一声,身形晃动,化作两道鬼魅般的紫影,分别扑向刘玄和陆无涯!同时,老者袖中飞出一道黑气缭绕的幡旗,迎风便长,散发出道道扭曲的虚影,尖啸着罩向众人!
“小心!是百鬼蚀魂幡!”柳云海惊呼,提醒众人那幡旗能污人法器,蚀人神魂。
“冥顽不灵!”刘玄见状,知言语无用,眼中寒光一闪。
不待他吩咐,陆无涯的青风剑已化青虹,精准无比地点向其中一道紫影的咽喉,剑气凛冽,逼得那邪修不得不回身自救。
另一道紫影则已扑至刘玄近前,五指成爪,带着凄厉的鬼啸之音抓向刘玄天灵盖!爪风未至,一股阴寒刺骨的邪力已直透神魂!
刘玄却不闪不避,竟似被那鬼啸梵音所慑,眼神出现了一瞬的恍惚。
“表哥!”谭小枚惊呼。
那邪修脸上刚露出得意,却见刘玄那恍惚的眼底深处,一抹冰冷月华亮起!
“嗡!”
月华凝聚,不偏不倚,迎向鬼爪!看似直来直往,其内力运转频率却变得诡异飘忽,竟隐隐带上了几分对方鬼灵邪力的阴寒特质,更暗合浪琴锻体诀洞察其力量流转的间隙之妙!
那邪修只觉自己的爪力如同撞上了一面无形滑腻的墙壁,力量竟被引得偏向一旁,更有一股带着阴寒反震之力的指风顺势侵入他的经脉!
“什么?!”他大惊失色,完全没想到对方竟能模拟出类似鬼灵门的力量特性,并借此巧劲破招!他急忙运转功法想要化解,却已迟了半步。
“噗!”
月华指劲夹杂着一丝反弹的阴寒邪力,破开他的护体灵光,点在他的手腕之上。
“咔嚓!”一声脆响,那邪修腕骨碎裂,惨叫一声,踉跄后退,整条手臂被冰封与邪气双重侵蚀,变得漆黑如墨,彻底废掉!
“你…你怎么会…”他捂住断腕,惊骇欲绝地望着刘玄,如同见鬼。
刘玄岂会给他喘息之机?又是一指点出,纯正的月华之力爆发,洞穿其眉心!那邪修叫声戛然而止,仰面倒地,脸上兀自带着难以置信的神情。
这一切说来话长,实则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
从两名邪修暴起发难,到刘玄瞬杀一人,不过刹那之间。
那枯槁老者正全力催动百鬼蚀魂幡,见状瞳孔骤缩,失声叫道:“不可能!你究竟是什么人?!”
他心中掀起惊涛骇浪,对方刚才那一下,其力运用之妙,竟能直指鬼灵之力运转的薄弱之处,绝非寻常正道弟子所能知晓!
刘玄经澜无波,甩去指尖并不存在的血渍。他自然不会鬼灵门的功法,不过凭借残魂庞大的见识与自身对浪琴锻体诀的洞察,窥得对方力量流转的破绽,并以月华之力加以引导反击。此法看似轻巧,实则对神识、灵力掌控要求极高,凶险万分。
“邪魔外道,亦有迹可循。”
刘玄目光如刀,扫向那枯槁老者,“你的梵音,扰人心智,吞人生机,今日便让你自食其果吧!”
老者又惊又怒,厉啸一声,全力催动百鬼蚀魂幡,无数扭曲鬼影尖啸扑出!同时,那梵音陡然拔高,变得尖锐刺耳,直钻识海!
陆无涯剑光流转,将另一名邪修逼得险象环生,青岚宗剑气对邪祟本有克制之效,那邪修已是左支右绌。
林晓雪玉手轻扬,凛冽寒气席卷而出,在前方布下一道冰墙,暂时阻隔了部分鬼影的冲击。谭小枚则抛出阵旗,一道灵光护罩升起,护住那些神情痛苦的樵夫和商人。
刘玄直面百鬼蚀魂幡与噬鬼梵音,压力大增。但神魂有月华与残魂守护,坚如磐石,那梵音虽强,却难以真正撼动其心。他脚踏浪琴步法,避开鬼影扑击,同时并指连点,道道月华利箭射向那枯槁老者。
老者挥舞人骨短杖格挡,杖上冒出阵阵黑烟,显然对月华之力极为忌惮。他越打越是心惊,对方灵力精纯浩正,隐隐克制他的邪功,更可怕的是,对方似乎总能提前预判他梵音变化与魂幡攻击的轨迹,每每能以最小的代价化解。
“小辈!你究竟是何人?!”老者惊怒交加。
刘玄却不答,攻势愈发凌厉。他正在实践方才所想,以浪琴锻体诀为基,月华之力为用,不断感知、破解对方邪力运转模式,寻隙而击。一时间,竟将修为高他一截的老者逼得手忙脚乱。
另一边,陆无涯剑光一闪,青风剑穿透最后那名邪修的心口,结果其性命。
枯槁老者见手下尽殁,心中骇然,萌生退意。他猛地一咬舌尖,喷出一口精血在百鬼蚀魂幡上,幡面黑光大盛,鬼影威力大涨,暂时逼退刘玄,随即身形一晃,化作一道黑烟向林外遁去!
“想走?”陆无涯冷哼一声,剑诀一引,青虹剑气追斩而去!
刘玄一道月华指劲后发先至,精准地击中那黑烟末端!
黑烟中传来老者一声凄厉地惨嚎,遁光黯淡摇晃,但速度不减,眨眼间消失在密林深处,只留下一句怨毒的诅咒:“坏我好事…你们等着…鬼灵门绝不会放过你们…”
陆无涯收回飞剑:“鬼灵门遁术诡异,竟让他跑了。”
刘玄走到那跌落在地的百鬼蚀魂幡前,只见幡旗已被老者精血催发及他最后一指重创,灵光黯淡,其上鬼影已然消散大半。他指尖月华吞吐,将其彻底净化摧毁。
“鬼灵门出现在沅水郡附近,绝非偶然。”刘玄沉声道,心中隐有预感,风雨欲来。
此时,那些被救下的樵夫和商人在谭小枚和林晓雪的照料下,渐渐恢复神智,回想起方才经历,皆后怕不已,纷纷跪地叩谢恩人。
刘玄让柳家子弟妥善安置这些人,并嘱咐他们尽快离开这是非之地。
经此一役,东方已泛起鱼肚白。众人不敢久留,略作休整后,便再次启程。
走出黑松林,眼前沅水郡城的轮廓已隐约可见。
然而,刘玄的心情并未放松。血煞门未除,又添鬼灵之患,枯骨老鬼的威胁更如悬顶之剑。他下意识地抚过胸口,那里,那块暗红骨片已被彻底炼化,泥丸宫内,残魂的身影已清晰可见。
前路艰险,维有道心坚定,勇猛精进,方能在这乱局中,护住所珍视的一切。
朝阳跃出地平线,金光洒落,将他们的身影拉得很长,投向那座即将迎来风暴的城池。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