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凉如水,灶火已熄,唯余药香与粥米的微温气息在空气中浮动。谭小枚那句像老乌龟背上的纹路,如同投入古井的石子,在刘玄心中激起层层涟漪。
“龟甲藏秘图…”他喃喃低语,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冰冷的青石桌面,仿佛在描摹着记忆中那本残破浪琴锻体诀最后一页潦草的墨迹。那五个字,当初只以为是某种玄虚的比喻,此刻却如一道闪电,劈开了重重迷雾。
“表妹,你确定看清了?在琴底雁足旁边?”刘玄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谭小枚用力点头,小脸在微弱的月光下显得格外认真:“绝不会错!那裂痕附近的木纹,弯弯绕绕的,乍看像是年久开裂的痕迹,可细看之下,那些转折和弧度都太规整了,不像是自然形成的。”她伸出纤细的手指,沾了点凉掉的粥汤,在桌面上笨拙地画着,“喏,大概就是这样…一圈套一圈,中间还有些扭来扭去的线…”
刘玄的目光盯着那些模糊的水痕图案。龟甲…天然蕴含玄奥纹理,上古常被用来刻录秘图,指引方向或封印信息。戒律堂那张被收走的魔琴,琴底竟暗藏此物?这绝非巧合!它指向何处?赤炼洞窟?还是那持琴身影与无尽魔潮厮杀的战场遗迹?或是…那句天地为弦,众生为劫背后更深沉的秘密?
“表哥,这…这很重要吗?”谭小枚看着刘玄越来越重的眼神,小心翼翼地问。
“重要!”刘玄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目光投向戒律堂的方向,仿佛能穿透重重屋宇,看到那张沉寂的古琴,“那琴,那琴底的纹路,很可能就是解开一切的关键!”赤炼洞窟之行,已不再是单纯的为悬赏搏命,更添了一层拨开千年迷雾、追寻真相的沉重。
接下来的数日,刘玄的生活表面恢复了往日的规律,内里却酝酿着汹涌的暗流。白日里,他依旧拖着“孱弱”的身躯,在家族分配的灵药园做着最粗浅的照料工作,忍受着偶尔路过的旁支子弟或仆役或明或暗的嗤笑与白眼。然而无人知晓,他每一次笨拙地弯腰除草,每一次费力地提桶浇水,都在暗中运转着浪琴锻体诀那独特而艰难的法门。
“引气入微,非力之强,在乎律动…”锻体如弦的奥义在他心中反复回响。气海深处,那片沉寂的幽暗区域,自那夜琴音烙印后,始终保持着一种微弱的、仿佛沉眠火山般的灼热悸动。刘玄尝试着引导自身稀薄的气血,想象着它们如无形的琴弦般在筋骨间震动、流淌。每一次搬运周天,都像是在拨动一根根无形的琴弦,细密、几不可察的震颤从骨髓深处蔓延开来,带来一种奇异的酸麻与微痛,仿佛沉睡的潜力正被艰难地唤醒。
谭小枚成了他的跟班。她不知从哪里弄来一些廉价、甚至带着泥土气息的低阶草药,在小院的角落里架起一口小瓦罐,每日细心熬煮着气味古怪的药汤。
“喏,喝掉!”她不容分说地将一碗黑乎乎、散发着刺鼻苦味的汤药塞到刘玄手里,“老杨头说了,这地根草配上三叶藤,最能温养经脉,虽然效果慢了点,总比没有强。”她皱着秀气的鼻子,自己似乎也被那气味熏得够呛,却监督着刘玄一滴不剩地喝完。
药力入腹,化作一股微弱却持续的暖流,缓慢地滋养着刘玄干涸的经脉,与浪琴锻体诀引动的气血律动隐隐呼应,让那无形的琴弦震动的幅度似乎稍稍增大了一丝。
这一日傍晚,残阳如血。刘玄刚结束药园的劳作,拖着疲惫却因体内气血持续震动而微微发热的身体,走在返回小院的碎石小径上。途径演武场外围时,一阵刺耳的哄笑和刻意拔高的议论声浪涛般地涌来。
“哟,这不是咱们刘家的大天才刘玄少主吗!怎么,今天没在药园里把自己累趴下?”一个熟悉而令人厌恶的声音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
刘玄脚步未停,眼皮都懒得抬一下。是赵莽,那个在黑市与他争夺古琴、又在公堂上含糊其辞想置他于死地的赵家旁系子弟。此人仗着几分蛮力修习了赵家粗浅的赵家拳,淬体四重的修为在年轻一辈中算不得顶尖,却最爱欺凌弱小,尤其是刘玄这种被家族边缘化的“废物”。
赵莽见刘玄竟敢无视他,脸上横肉一抖,几步就堵在了路中央,身后跟着几个同样流里流气的赵家跟班。“聋了还是哑了?刘玄,别以为在戒律堂侥幸脱身就没事了!那破琴的事,老子跟你没完!”他狞笑着,故意捏了捏砂锅大的拳头,骨节发出“咔吧”的脆响,“听说你最近还喝上药了?怎么,想靠汤汤水水把自己灌成高手不成?做梦!今天就让老子看看,你那偷鸡摸狗弄来的什么邪功夫,能不能挡住老子一拳!”
话音未落,一股蛮横的气息已从赵莽身上爆发开来,淡黄色的灵力光晕隐隐包裹住他的双臂,肌肉虬结贲张,带着一股野牛冲撞般的压迫感,正是赵家拳的起手式“笨牛开山”!
刘玄瞳孔微缩,体内浪琴锻体诀下意识地加速运转,气血的律动变得急促。淬体三重对淬体四重,差距不小!硬拼绝非明智。
“赵莽!你想干什么!”一声清脆的娇叱传来,谭小枚的身影如一道轻盈的风,强行插了进来,挡在刘玄身前。她柳眉倒竖,杏眼圆睁,虽然身体娇小,气势却丝毫不弱。“家族早有规定,演武场外严禁私斗!你是想尝尝戒律堂鞭子的滋味吗?”
“呵,我当是谁,原来是你这骚狐狸!”赵莽看到谭小枚,眼中闪过一丝淫邪,语气更加轻佻,“怎么,心疼你这废物表哥了?放心,等会儿收拾完他,哥哥好好疼疼你!”他身后的跟班爆发出一阵猥琐的哄笑。
“你才是小狐狸,你全家都是小狐狸!”谭小枚气得俏脸煞白,心中怒火更盛。她深知自己那点道行,正面硬撼绝非赵莽对手。就在赵莽狞笑着准备绕过她直扑刘玄时,谭小枚银牙一咬,足尖在地面一点,身影竟如鬼魅般飘忽起来!她没有选择硬碰,而是凭借天生的敏捷和从小练就的灵巧身法,绕着赵莽游走缠斗。
她身姿轻盈如穿花蝴蝶,每每在赵莽那势大力沉的拳头及身之前险之又险地避开,纤细的手指不时刁钻地戳向赵莽的关节、腰眼等薄弱处。虽然力量不足无法造成实质伤害,却像滑不留手的泥鳅,让赵莽空有蛮力却无处施展,气得哇哇大叫。
“小贱人!有本事别躲!”赵莽怒吼连连,一招“笨牛踏地”狠狠跺下,地面碎石飞溅,却连谭小枚的衣角都没沾到。他越发暴躁,招式渐渐失了章法。
场边的刘玄,此刻却陷入一种奇异的状态。赵莽的咆哮,谭小枚衣袂飘飞的破风声,仿佛都化作了杂乱无章的音符。气海深处,那沉寂的灼热感在强敌的压迫下越发变得清晰,千年前持琴的身影面对无尽魔潮时,琴弦上流淌的、带着不屈与决绝的韵律碎片,隐隐与他体内浪琴锻体诀运转的那根琴弦产生了某种共鸣!
不是琴音外放,而是气血内震动的频率,在那残魂无意识地引导下,悄然契合了某种古老而坚韧的节奏!“锻体如弦…贵乎调和…振其波,荡其纹…”锻体诀的要义在心间流淌。刘玄像似明白了什么。
就在赵莽被谭小枚扰得不胜其烦,暴怒地转身一记势大力沉的“笨牛甩尾”,粗壮手臂横扫向谭小枚腰际,眼看避无可避的刹那!
刘玄、动了!
他没有赵莽那般狂暴的气势爆发,整个人如同绷紧后释放的弓弦,体内气血以独特的韵律高速震荡,发出微不可闻却密集如雨打芭蕉般的嗡嗡轻鸣。他一步踏出,脚下碎石无声地化为齑粉,身形快得只留下淡淡的残影!
赵莽只觉得眼前一花,带着奇异穿透震颤之力的劲风已袭至面门。他大惊失色,仓促间变招,将横扫的手臂上抬格挡。
“嘭!”
一声闷响。刘玄的拳头,带着浪琴锻体诀引动的独特震荡之力,砸在赵莽粗壮的小臂上。没有骨裂声,赵莽却发出一声怪异的痛哼,仿佛那震荡之力无视了他皮肉的防御,直接透入骨髓筋络!整条手臂酸麻剧痛,凝聚的劲力竟被这古怪的一拳震得溃散大半,身形不受控制地踉跄后退,脸上满是难以置信的惊骇。
“你…你…你?!”赵莽又惊又怒,左手捂着剧痛酸麻的右臂,看向刘玄的眼神如同见鬼。他淬体四重的赵家拳,竟被一个公认的废物一拳击退?这简直颠覆了他的认知!
刘玄收拳而立,气息微喘,体内气血因全力一击而剧烈翻腾,那股奇异的震荡韵律却已深入骨髓。他冷冷地看着赵莽,并未追击,只是吐出一口浊气,感受着气海深处那丝悸动带来的暖意——在生死压力与残魂潜藏韵律引导下,他对浪琴锻体诀锻体如弦的领悟又加深了一丝,那层困扰多日的无形屏障,竟在实战中水到渠成般地悄然贯通!淬体四重!
“滚。”刘玄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经历蜕变后的冷冽与笃定。
赵莽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看着刘玄那双幽深、平静、再无半分怯懦的眼眸,再看看旁边一脸戒备的谭小枚,以及周围指指点点的其他家族子弟,一股强烈的屈辱和怨毒涌上心头。他知道今天无论如何也讨不了好了。
“好…好你个刘玄!还有你这小贱人!给老子等着!”赵莽怨毒地刮了两人一眼,色厉内荏地撂下狠话,带着惊疑不定的跟班,灰溜溜地挤出人群。
风波暂息。谭小枚长舒一口气,快步走到刘玄身边,眼中满是惊喜和后怕:“表哥,你…你突破了?”
刘玄微微点头,感受着体内比之前雄浑凝练了不少的气血之力,以及气海中那丝悸动传递来的、微不可察的欣慰之意。他低声道:“回去再说。”
回到僻静的小院,谭小枚翻箱倒柜,找出纸笔:“表哥,快!趁我还记得清楚,我把那琴底怪异的纹路画下来!”
昏黄的油灯下,谭小枚屏息凝神,凭着记忆,在粗糙的黄纸上细细勾勒。线条由生涩到渐渐流畅,一个繁复而古拙的图案逐渐呈现。它由大大小小、层层嵌套的圆弧构成主体,圆弧之间以扭曲蜿蜒的细线连接,整体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沧桑与神秘感,确实像极了千年老龟背甲上玄奥的天然纹理,却又明显带着人为刻画的痕迹。
刘玄凑在灯下,目光灼灼地盯着这张简陋的“龟甲秘图”。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沿着那些线条滑动,脑海中,浪琴锻体诀里关于龟甲藏秘图那潦草模糊的注释片段不断闪现,与眼前图案的细节一一印证。
“你看这里,”刘玄指着图案中心区域几个交错的圆弧节点,“这些转折的方位…还有这条弧线的走向…像不像赤炼洞窟外围蛇盘山和断魂崖的地形?”
谭小枚仔细辨认,眼睛渐渐睁大:“真的!还有这条弯线,像不像通往洞窟深处那条血蟒涧?那…这中心几个扭在一起的线团代表什么?洞窟最深处?”
刘玄的目光落在图案核心处——一个用极细的、仿佛刻刀深深划出的、形似扭曲水滴的微小标记上。那标记的颜色,在谭小枚的描绘中被特意加深,带着一种不祥的暗红色泽。
“血…血色标记?”谭小枚的声音有些发颤,“难道…是七窍流血的地方?”
就在这时,泥丸宫深处,那片沉寂的幽暗区域传来一阵强烈的悸动!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清晰!一股冰冷、邪异、带着浓郁血腥与污秽魔气的意念碎片,如同沉渣泛起,强行冲入他的意识!
赤炼洞窟!魔血!残骸!危险!吞噬!
碎片化的警告带着强烈的负面情绪,冲击着刘玄的神魂,让他脸色一白,额头渗出冷汗。这是残魂在示警!那血色标记指向之处,蕴含着巨大的凶险,但也可能…藏着关于魔琴、关于那句“天地为弦,众生为劫”的答案!
刘玄攥紧了拳头,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抬头望向窗外,夜色深沉,赤炼洞窟的方向隐没在群山暗影之中,仿佛一头蛰伏的远古凶兽。
龟甲秘图已得,前路凶吉未卜。但淬体三重的突破,体内残魂的悸动,以及那血色标记的召唤,都让他再无退路。
“赤炼洞窟…”刘玄的声音低沉而坚定,眼中跳动着孤注一掷的火焰,“必须去!月光石…还有这背后的秘密,都要拿到手!”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