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各自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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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过去多久。

拉穆多斯从井水中缓缓探出头来——人会不自觉地吸引源质的汇集,要想避开亚拉冈那敏锐的感知源质的能力,躲进水里是对他而言唯一的办法。这口井正对着教堂后门,如果比约恩起疑,他将无路可逃……所以,他放了个烟雾弹:放跑了自己准备好的马匹,然后脱下鞋子,奔跑并跳进了井中。

这同样相当于将自己逼上无路可退的绝境。拉穆多斯抬头,向距离他四五米高的井口望去。此刻天色渐晚,日光式微。

“不要离开镇子,找地方躲起来。”

这是那位身份诡异的“老师”给他的警告,他选择了相信。只从目前看来,这种相信正在起到效果。

这么想着,突然井口处被扔下一个水桶,拉穆多斯赶忙躲闪,一种不妙的预感自他心底浮现——被发现了?他迅速沉入水中,心中开始祈祷不要发生这最坏的情况。

水桶掉在井水面上,却没有沉下去。绳子拽住水桶抖了两下,在拉穆多斯头顶溅起一阵水花。

“上来。”

熟悉的声音,是给予他警告的那个人,拉穆多斯再次探出头来,与“老师”打了照面。他没过多犹豫,握住绳索、踩进木桶,然后跟随着它上升……来到井口之后,拉穆多斯飞速翻出井中、躲入这个中年男人背后,警惕地四下张望。

“他们走了。虽然镇子会被封锁一段时间,但岗哨很远。只要你不乱跑,他们发现不了你。”老师说,“——你应该庆幸比约恩来的晚了一些。否则一旦他回到教堂,你和圣徒一起撒的那个谎会马上败露。”

“你是谁?”

“你只需要知道,我和卢纶王廷里的保皇派,不是一路人。”

老师领着他快步穿过街道,远处,镇民们逐渐恢复了往日的生活,他们点起油灯准备着晚餐,那些未被高塔选上的孩子,正面容沮丧地走回自己的家。

“你让我别离开,”拉穆多斯小声道,“但在这个镇子待久了,皇帝的猎犬们迟早会把我嗅出来。”

“不会很久的。”

老师娴熟地穿过一条小巷,带着他走进一个只能供一人通过的窄道。在这窄道尽头,有一扇才一米高的小木门,老师取出钥匙、打开木门,然后钻了进去。

拉穆多斯紧跟着进去,老师在里头先行点起了油灯,照亮了这个宽阔的房间。拉穆多斯观察着,这房间有一扇天窗,但不直接连接着外部,而是有一面镜子,将残存的日光从外边反射进来。房间里,地上堆满了各种纸张和书籍,墙壁上也画满了各式各样的神秘符号,还有一些杂乱无章的线条,将代表不同元素的单词连接起来。

“你是实相学的支持者?”拉穆多斯认得那些符号,“实相转化已经被证明是不可能的事了。”

“这和你没关系。”老师坐在房间里,给他搬来一张凳子,让他坐下。

“你可以叫我坎伯特·汶恩。”他接着说道,“不用太在乎称谓……这是个假名字。这间小屋是我们的安全屋。”

“弗戈·拉穆多斯。王廷的姓氏我已经放弃了。”拉穆多斯一边说,边向他致意,这是卢纶人必须要有的礼节。

“你是不是听说,这个镇子上有一条通往高塔的秘径?”

“消息是你放出去的。”拉穆多斯面露怀疑地望向老师的脸。

“是这样,而且消息是假的。何况,现在你也进不了高塔了……学会的大司书已经得知你罪人的身份。贸然进去,只会遭到扭送。”

“什么?”拉穆多斯惊讶道,“怎么回事?我以为王廷羞于提起我。”

“高塔的手段远比你想象的要复杂。如果他们只是一帮死读书的呆子,高塔早在几百年前就灭亡了。”汶恩平静地说,“现在高塔和亚拉冈达成了一笔交易,你就是被交易的对象,结果就是,两边会同时保持沉默,不触碰对方那肮脏的秘密。”

“既然如此,你我为什么在这里?”拉穆多斯微眯起眼,望向汶恩,“和山穷水尽的全国通缉犯共处一室,对亚拉冈而言,已经触碰到了他们的红线。这对你全无好处。”

一段短暂的沉默过后,汶恩哑然自笑。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长烟斗,从烟袋里抓一把烟草、塞进斗中。

“你确实和我想象中的不太一样,年轻的皇子。”

紧接着,他伸手向手边的油灯,指尖竟从那燃烧的灯芯之中撵出一道火苗来。他将这火苗靠近烟斗,烟草即刻被点燃。汶恩紧紧嘬上一口,再缓缓吐出一阵灰色的雾。

“要在这个动荡的年代中活下来,我只能如此行事。”拉穆多斯回答,“说说你原本的计划吧。”

“和你想的一样,我放出消息,只是为了让你来到这里。高塔里有人希望你能准时到达,只是变数太多……还没等我先联系上你,亚拉冈的铁骑就封锁了小镇。本来在教堂里我们有办法让你脱身,你又自行决定了逃跑的计划。”

拉穆多斯原以为汶恩和阿赫那统一了战线,现在看来他们并不互相熟识——而自己被两方各执一词式地来回拉扯,虽然最终结果让他保住了性命,但因为他的请求,一位陌生人就此身陷危险之中。如果还有机会,他希望能正面和那个人道谢,以及兑现他的诺言。

“……你们是一个独立的组织。”拉穆多斯说。

“国家就像硬币,总要有背光的那一面。”汶恩吞云吐雾,“像你这样身份敏感的人,明暗两面都有人盯上,很正常。”说着,汶恩扔给他一本小册子:“看看这个吧。”

拉穆多斯望了望这本册子,册子的封面是一个红色的符号——像是三个鱼钩旋转着拼凑在一起,拉穆多斯知道,这是“血脉”的标志。他翻开册子,密密麻麻的文字遍布其中,还夹杂着一些手工绘制的图形。

“好古老的文字,可书却是新的……这是研究血脉的书籍?血源学的研究不是停滞了很久了吗?”他问道,“这和我们在聊的话题有什么关系?”

“这本册子来自摩耶之幕书库。虽然书本身是复制品,但内容几乎是一比一复制下来的。”汶恩解释,“虽然是高塔的藏书,但写就的文字却是古卢纶一种失传的语言。身为曾经的皇室成员,你应该认得它。”

“『万物玄妙,经由于无;世间珍奇,回归于无』。”

拉穆多斯念出册子上的一句话,这些词句连他都感到蒙尘般的古老。

“歌德语,还是用密文加密过的形式……我能认出一小部分,但也不是太多。”拉穆多斯一边翻着手册一边说,“这种语言哪怕是在当代王廷中也很少见,只会出现在非常正式的场合。虽然那些东西已经腐朽陈旧到王廷自己都快忘记了。”

“但你是学得最好的人。卢纶其他皇家出身的人连用它说一句‘你好’都费劲。”汶恩耸肩。

“你希望我翻译它?”

“不是我,是那些要求我们找到你的人。作为交易,他们可以让你进入高塔。”汶恩说,“卢纶对高塔的戒备持续已久……一位没落的皇子正中他们下怀。”

“也包括他们从皇家禁书库里边顺出来的这些书。看来百年前的内战让卢纶以外的所有势力都中饱私囊。”

“拘泥过去已经没用了。你大可当自己已经死在了亚拉冈的剑下。这是你新的身份,高塔内一位沙鲁克王储的仆人,身份的原主人在应征时,死在了去高塔的路上。”

汶恩拉开衣服,从口袋中掏出一张纸,递给拉穆多斯。拉穆多斯眉头蹙紧地凝望着汶恩夹着纸的手,好像纸上沾满了什么邪祟污秽一般。

“可别把事推到我身上……我只是负责传达指令。”见他这副表情,汶恩叹了口气,无奈地解释道,“你自己说的,为了活下去,只能如此行事。活着,才有资格谈论善恶。”

拉穆多斯听了,只得缓缓伸出手去,接下了那张纸。

“接下来的事就要看你自己了。几天之后,与我们接头的人会来到小镇。”汶恩站起身来,“那个时候,什么都不要问,什么都不要说。”

汶恩推开堆积的书籍、拉开脚下的地毯,一扇活板门正藏在这里。他奋力拉开活板门,底下是一个带阶梯的通道。拉穆多斯在汶恩的指示下,爬进了通道之中。

“底下有食物和水,如果你想上来,那边的墙上有钥匙,但我不建议这么做。”他低头看向拉穆多斯,送给他这最后一句话,“看看那本书吧……这是你这几天唯一能打发时间的方式了。”

“对了……别忘了练习一下沙鲁克口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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