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受讯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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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咔嚓。

这不是个拟声词,而是个咖啡店的名字。当符桐拐过好几条小巷来到这家拐角处的咖啡店时,抬头望向招牌,不由得赞叹老板取名的水准。这家咖啡店没有正门,而是用两道门帘替代,门帘上还印着“门都没有”四个大字。

“咖啡……与茶。有意思啊。”

咔嚓。

切实的声音从后边传来,符桐好奇地转过头去,目光正中是一个正对着他的相机镜头,以及一个坏笑的男人——又一声快门声音落下,符桐近乎是本能般地遮住脸,但已经迟了。

“现在的小年轻真害羞啊。”拍照的人走向他,将相机递过来给他,说,“看看。”

符桐本还有些对陌生人的提防。但见对方这样,他便也满脸疑惑地凑过去看。方才的一张照片正好抓拍下他转头的时刻,那个有些茫然地望着照相机的表情,以及背后“咔嚓”的咖啡店招牌。

“你乐意让我把这照片挂进店里吗?”对方说,“这拍的实在很好。”

“店里?”

男人把相机挂在脖子上,然后伸出手,掀开咖啡店的门帘,对他说道:“进来吧。”

符桐走进门,一种原始与现实彼此拮抗的印象扑面而来。这店铺不大,墙壁用红砖砌就,三四顶圆形吊灯好似上世纪八十年代的风格。柜台对着正门,上边却没有标出商品,而是印了一句话:“Diosaprietaperonoahoga.”

符桐认得这句话,这是句拉丁语谚语:上帝会扼住你的喉咙,却不会扼到窒息。

店主是文化人,这是符桐的第一想法。

店里位置不多,只有四五张桌子,无一例外都紧贴着窗户。符桐转头望去,两个他认识的人正坐在店中最靠里的位置。图岳穿着一身工作西装,戴着方框眼镜,朝他打着招呼;而坐在他对面的曲游萤则穿了一件白色风衣,一个单肩挎包放在她身旁,一成不变的是她头上的头戴耳机。此时,她正靠在玻璃上小憩。

符桐瞟了一眼那个包上挂着的校徽章——一眼就认出来那是全国前十级别的顶级大学,和自己毕业的大学相比,就像是竹蜻蜓和协和式飞机之间的差距。

在一秒钟的震撼过后他又意识到,曲游萤比自己的岁数小,而且两人的学校在同一座城市。

“符桐,这里——我们也刚到。”图岳对他喊道,“你今天没上班?”

“啊,午休。”符桐回答,“下午两点半之前赶回去就行了。”

“喝点什么?”

方才那个给他拍照的人从他身边走过,然后推开柜台的活板门,走了进去。他从桌上拿起菜单递给他,又给他摇了摇手,示意让他凑近点听。

“第一杯给你免费。还有,那女孩旁边的男的,我努力过了……他不肯另外找个位置坐,剩下的就靠你自己……”

“但,丁。”曲游萤仍闭着眼,而她清冽却含怒的声音在店里回荡,“不要,把我,放进你的话里。”

“诶诶诶,我什么都没说啊。”老板赶紧举手投降,然后朝着曲游萤的方向赔了个笑脸。

“但……但丁?”

符桐感觉听到了什么跨次元的词汇……自己现在是在次时代动作游戏里吗?还是什么意大利先贤穿越到现代来了?

“艺名,艺名……不瞒你说,我还有个哥哥叫维吉尔呢。”老板耸肩,“你点一杯吧,等会做好了,我给你们一起送过去。”然后他又小声说道,“地狱难度啊。你自己把握。”

符桐在一阵时空混乱般的眩晕之中,稍过了一会才缓过神来。以及,虽说老板请客,但符桐还是点了杯最便宜的白桃乌龙茶。

————————————

“你现在的情况很棘手。”

符桐搬了张座椅,坐在图岳与曲游萤的侧边上。他刚落座,曲游萤便先开口打破了沉默。

“怎么回事?”符桐想起了自己在高塔中的经历,不禁问道,“高塔发现我是偷渡进来的人了?”

“更糟。他们即将发起学会审判,目标是驱逐你。”

曲游萤嘴里蹦出来的名词让符桐感受到了一种陌生的恐惧感。

“我我我我我做什么了……”

“你既没有完成过测血,在法罗斯上也没有任何活动过的记录,连我也觉得很惊讶。”图岳在旁边补充道,“这相当于一个除了本国国籍以外完全没有任何履历的人,试图直接跨越边境,进入另一个国家。应该不用我过多解释这意味着什么吧。”

“这么严重的吗?”符桐怔住了,“一个晚上过去……我倒成黑户了?”

“但高塔确实没有找到任何有关于你的东西。卡洛哈·阿赫那就像凭空出现在这个世界上一样,你没有父母,没有出生日期,没有成长经历,什么都没有。你唯一有的只有这个名字。”

图岳说的情况,符桐深有体会。在刚刚进入法罗斯时,他连名字都是帕夏代为转述的。

“不仅如此,你还没有测血结果,这可能比你的空白履历更加严重。高塔乃至整个法罗斯都十分看重血脉,在很多保守派眼里,血脉资质差的人就是低劣人种。”

图岳说着,指了指他对面的曲游萤,“而很不幸,你和游萤在的那个学会,刚好就是这个派系的中流砥柱。如果你的测血结果不甚理想,毫无疑问,你会遭到驱逐。”

“高塔中的迂腐势力比你想象中的要强大的多……即便有足够多的人为你辩护,恐怕也无济于事。”曲游萤说,“如果事态跌入最糟糕的情况,我会尽力争取学会长的意见,至少把你留在高塔里。”

“学生提问,能和我解释一下这其中的联系吗?”符桐举起手来,“我才刚刚开始读血源学的书籍,就和做英语阅读理解题一样……到处磕磕碰碰。”

“两百一十七个圣数的故事你应该听过了。每一个法罗斯人都会讲这个故事。”

图岳从随身携带的公文包里掏出一个平板电脑,以及配对的触控笔。他打开备忘录,开始在上边勾勾画画。符桐当然听过这个故事,拉穆多斯在教堂里的时候与他说过。

“但是,两百一十七个圣数并非完全平等,血脉不同,与源质相连接的方式也会不同,圣数越小,血脉的能力越强大,这就是法罗斯血脉歧视的来源。”图岳解释道,“你应该不止一次体会到法罗斯独有的那种物质了。”

“源质。”符桐脱口而出,“就像有触感的空气一样。”

“拥有不同血脉的人,感知源质的能力和方式都是不一样的。”图岳接着他的话说道,“你尝试过在法罗斯里用源质控制过什么东西吗?”

“嗯……水和风。”符桐回答。

“规模呢?”

“冻结一条河流。”符桐挠了挠头,不情不愿地回忆起自己被人追杀的情形,“然后用风推动人体在上边滑。就这么多了。”

“这样么……”图岳在平板上飞速写下了许多词语,“控制流体,运动,温度,还有塑形的能力。”

“等等,图岳老师你在说什么啊?”

“一般来说,只有圣数在一百以内的人,可以像你那样催动源质,改变物质的形态。法罗斯人用秘术描述这个过程,他们用一连串的秘术,用不同的方式操作源质,再利用源质去操作物体。可以说,除了凭空创生物质以外,源质无所不能。”

“可是我在控制水结冰的时候,只是有那一个想法而已。我既没画魔法阵也没念什么莫名其妙的咒文,我单纯只是想让它冻结起来……”

符桐看了看自己的手,法罗斯世界里的那种激发源质的奇妙感觉,仍然残留在他的脑海里。

“因为‘秘术’和‘想法’实际上是一个东西——更准确点来说,秘术等价于语言。”图岳解释道,“就像你说的,‘冻结’是一个单词,那么它就对应一个秘术,这个秘术的效果是让水结成冰。”

“所以,只是因为我想,我就可以?”

“以你现在对法罗斯的了解来说,可以这么粗略地认为。当然,语言能否起效需要血脉的支持,就像东方人用筷子和西方人用刀叉吃饭一样。不同的血脉能掌握的语言并不相同。”

“学术问题日后再聊——现在,我们讨论正题。”

曲游萤的话将另外两人拉回到现实中。

“问题在于,你能否顺利通过审判。”她望向符桐,“就算测血没有问题,学会里的其他人也有很多排外者,尤其是对偷渡者,他们向来不会接受。最糟糕的是其他学会的攻讦……他们中的许多人都将静谧学会当成眼中钉。”

“如果我以流质学会的正位司书身份去游说他们呢?”图岳问道,“何况就算是在你们学会,我也认识一些朋友。他们可以帮忙。”

“希望渺茫。在学会长眼里,这始终都是静谧学会内部的事宜。毕竟是他们和圣隐修会许诺要带回拉穆多斯皇子,现在失败了。”曲游萤解释道,“一个外人的插手反倒会激怒学会里的保守派,他们如果激烈地表达意见,可能会让学会长不得不将审判结果倾向他们。”

“还有一点,图岳。”她补充道,“你认识的人里,显然不会有反对他留下的人。”

“……是我疏忽了。抱歉。”

“烦请问下,两位都是高塔的高层人员吗?”符桐插嘴。

“啊,我是流质学会的正位司书,在我头上的就是大司书和学会长了——学会长上边就是圣隐修会。从官职上说,我应该算是厅级干部……也就是市长那一级的。”图岳在平板上找了块空地,画了几条横线,在它们旁边各自写下了高塔中官职的名字。

“游萤要比我高一级,她相当于是省部级副职,差不多是……副省长,就是这个等级。”图岳指了指平板。

“哇哦。”

符桐有些羡慕地看向图岳的平板。这条图岳为他画出来的高塔权力标尺上,自上而下分别标着:圣隐修会,学会长,大司书,正位司书,还有副位司书。说起来,领他们进入高塔那位老者托德,好像就是副位司书。

“各个学会的研究方向不同。”图岳说,“说实在话,如果符桐被分到我们学会去了,大概不会遇见这些麻烦事。除了我以外,其他司书很多时候连一句连贯通顺的话都说不出来……更别说开审判大会了。”

听了这话,曲游萤面露出些许无奈,然后解释道:“静谧学会的内斗十分剧烈……我尽力劝阻着他们不要徒增事端。”

“所以,我应该怎么做?”

符桐问。

“祈祷测血不要出什么大问题吧。既然你能感受到源质的流动,甚至能够使用秘术控制它们,那么圣数应该不会太大。”图岳为他谋划着计策,“只要测血结果没有问题,那些保守派就不太可能以过于激烈的态度拒绝你的到来——毕竟他们自己就信奉血脉优胜论。”

“然后,表达你想留下的意愿,尽量拉拢那些思想进步的人,让他们为你说话。就算保守派对你的出身保持怀疑,他们的反对意见也无法压倒多数人的舆论。

“最后……和拉穆多斯撇清关系,不要以冒充者的身份站在批判者面前,不要把自己的偷渡和他扯上关系,你可以想一个别的理由——比如渴望学识,以及与有识之士交往。把自己塑造成一个渴望高塔的、有天赋和学习能力的可塑之才,然后争取学会长的认可。”

“做完这些,剩下的交给游萤。”图岳说完,指了指桌对面的曲游萤。

“是我带你进入高塔的。”曲游萤说,“我负有直接责任。”

“哈……又要麻烦前辈了。”

符桐有些不知说什么好,只能挠了挠头缓解尴尬——这才几天啊,他就要拜托别人一次又一次地给自己善后。虽然在这些事件里,他大多都没法决断自己的命运。

“又在聊你们做的那个游戏了?”老板一边说着话,一边端着盘子过来,是三个人各自点的饮料。图岳是一杯生椰拿铁,符桐是白桃乌龙茶,而曲游萤则出乎符桐意料地,点了一杯焦糖玛奇朵。

“哇哦……我还以为前辈你会喜欢喝那种不加糖的超浓咖啡嘞。”符桐打趣道,曲游萤听了,只给了他一个蹙眉的疑惑表情。

“看来游萤给人的第一印象是全世界都通用的。”图岳笑着在旁边附和。

“要不给我也加个角色?”老板拿着盘子当宝剑,在他们三人面前表演着什么自创剑法,还伴随着一声声怪叫,“咿呀!咿呀!”

“……如果要加,你大概是哥布林。”曲游萤闭上眼。

曲游萤前辈居然会吐槽人,好神奇的画面。这是符桐的第一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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