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来自异界的邀请函(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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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说秘术是这个杯子……”老师讲杯子举起来给大家看,“那么源质就是杯子里的水。秘术是源质的载体,而源质是秘术的原料。将水倒进杯子里而不溢出来,就是秘术的第一步:控制。”

“紧接着是压缩。”老师接着说,“对源质的压缩,就像压印图画一样。松散的源质与空气无异,只有对其施展一定的力,才能得到可转化的源质。”

老师握着杯子的手没有移动,但杯子里的水突然旋转起来,如同一个微小的漩涡。它越转越快、越转越快,甚至飞出了杯壁,如同一道龙卷向上方窜去!

“啊?中世纪魔术?也太玄乎了……”符桐不免吐槽。这类表演他见得多了,虽说看的过程是够神奇,但当揭秘之后,一切玄奇又变成了平平无奇。

但紧接着,下一秒,他的不屑与怀疑,就变成了不可置信。

“最后一步,转化。”

老师握着杯子的手突然松开,玻璃杯掉落在书台上,但那水形成的龙卷却还没有停下。他摊开手,像是要环抱着这股龙卷,又突然伸展开来,将这些水拉开成一根浮于半空的细绳。

紧接着,他猛然合掌,将所有的水汇集在手心之中!当他再次将手掌松开时,一颗晶莹剔透的、乒乓球大小般的冰球,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哇哦!”

围观的小孩子们都不由得鼓起掌来,连帕夏也发出了阵阵叫声。所有人之中,只有符桐,目光呆滞地望向那中年男人的手。

“这不可能……”符桐低语道。

“阿赫那,你是不是被什么东西上身啦?”帕夏一边鼓着掌,一边不解地问道,“这些事情你很早之前就做给我看了……那会我还以为是你在给我表演什么戏法呢。”

“啊?我?”符桐不由得望向自己的双手,“我也可以?”

“对,你也可以。”

讲台上的老师的声音牵引着他,让他抬起头来。符桐惊觉自己已和他四目相对,不由得稍微撇开了视线。

“阿赫那,你来试一试。”

“我?”

在疑惑与不解之中,符桐被帕夏推出了座位,又被被孩子们的起哄声催促着,彳亍走向台上,站在了老师身旁。

“可是我……”他嗫嚅道。

“就像平时我教你的一样。”老师鼓励道,“像平时那样,感受源质的流动。”

符桐站在宣讲台上往下看,几十对目光正落在他的身上,就像演讲比赛里看着中小学生年龄段选手准备表演的观众一样。他望了望老师,那种期待的眼神让符桐顿感回到了初中。

符桐突然想起了一些事,是自己数百个日夜里反复思考的事。假如有一个机会重新选择……他会换个活法吗?

霎时,二十多年的记忆走马灯一般飞掠而过。他看见刚毕业的自己在公司里被领导PUA,看见自己被下作的同事在背后说坏话,看见自己放弃了老师给他的保研机会,看见了踏上陌生城市的那个幼稚少年。然后,视野拉远又拉近,他看到了躺在床上不省人事的母亲,看到了疲惫地躺倒在母亲床边的父亲,看见了对他有着无比期望的初中班主任……还有童年记忆里的滑梯与秋千。

这一切都是他走过的路。而现在,他或许就有机会走另外一条路。

原来这就是那个“专家”所说的机会,符桐有个预感,如果他拿起那个玻璃杯,就代表他接受了这个机会。

可是……代价是什么?

符桐惊觉,那个“专家”,只和他说了“机会”,却从来没有和他说“代价”!

但所有的交易,就和《浮士德》里那个以诱人堕落的魔鬼梅菲斯特一样,都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白给的午餐?怎么可能会有这种好事?

符桐伸向水杯的手像是触电一般缩了回来,“不……我做不到。”他低语着,声音颤抖却又坚决。

“什么?”

符桐听了这话,一种莫名的勇气浸入了他,他的声音突然大了起来,变成了宣泄般的怒吼:

“我做不到!”

老师惊讶的表情转变为惊恐,他后退两步,面庞却突然扭曲了起来——符桐听见台下孩子们的声音被诡异地拉长,拉长……所有的东西都一并扭曲着离他远去!

只留下一片空无,黑色的空无。符桐在这片空无之中,缓缓闭上眼睛,直到所有的声音都消散于无,在一片死寂之中,迎来这似梦非梦世界的终点。

“您真让我失望。”一个声音这样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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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铃铃铃铃铃铃铃铃——起床铃声被人刻意设置成了学校的上课铃,或许这样才能把该叫醒的人真正地叫起来。

符桐像个弹簧一样从床上蹦了起来。他赶紧掏出手机,此刻是七点半,与他平时起床的时间十分相符。他熟练地穿起衣服,完成了洗漱的工作,只在弯腰穿鞋的时候,突然感到了膝盖的酸痛。

是昨晚睡觉的姿势太糟了吗?符桐问自己,但显然得不到答案。站在紧闭的房门前,崭新而又平平无奇的一天,就在眼前准备着开始。

只是今天有些不同……

符桐总觉得缺了些什么。他遗忘了什么东西,是在书桌上吗?他没缘由地望向书桌,那里没有什么新奇之物,除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自己翻出来的杂物,一本他早已不放在心上的《拉丁语基础教程》,还有一个台式日历,上边被人用笔标红的日期,恰巧就是今天。

“什么日子?”

符桐不禁问。他在脑子里飞速地搜索着答案,直至停在一个确定的结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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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板,今天我不去了。我妈生日,回去看看。”

在高铁列车上,符桐缓缓拨通了兼职地方老板的电话。至于他的正经工作嘛……感谢领导劈头盖脸谩骂的半个小时,让他成功换得两天的无薪假期。

家乡。这个词曾经离他很远,但如今也就只用四个小时的高铁就能换来。他得感谢科技进步的速度,能够让名不见经传的小县城也能享受如此待遇。车上,符桐和两个中年大妈挤在一排,两人如同机关枪一样的嘴没有要闲下来的意思,逼得他掏出了降噪耳机应对。

就在这时,从他身后走过来一个人,吸引了他的注意——那人穿着一件风衣,头戴一顶黑色礼帽,俨然像是个穿越而来的英伦绅士。他路过符桐的座位,又像是注意到了他的目光,于是转过头来,向他微笑。

好奇怪的一个人……符桐瞪着大小眼,也挤出来一个勉强的笑颜。绅士也不再做多余的事,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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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做不到。”

阿赫那站在宣讲台之上,将玻璃杯放下。所有人都愣住了。

“什……什么?”一旁的中年男人似乎没听清他在说什么。

“我说,我做不到。”阿赫那再次重复,然后走下了宣讲台——他没回到座位,而是径直朝教堂大门走去。

“阿赫那!”帕夏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你要去哪儿?”

一种莫名的恐惧从心底油然而生,好像自己成为了这些人中的异类。阿赫那不知道如何承担这种恐惧——他只有一种要尽快逃离这里的直觉。他越走越快,然后奔跑起来,帕夏的叫喊声在他身后越来越远,他推开大门,一溜烟冲了出去。

能去哪儿呢?他不知道,除了阿赫那这个名字以外,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他就这样奔跑着,穿过大街小巷,穿过石头砌成的墙壁和房屋,穿过头戴钢盔腰佩利剑的骑手,穿过牧羊犬与无数的羊群,他的脚踩在翠绿的草坪上,他的耳畔是猎猎风声,从黄昏到傍晚,温润的微风变得清冷,空气从干燥变得潮湿,这些种种,真实得令他感到恐惧。

他在害怕什么?这分明就是他那个习以为常的世界,不是么?不是么?

他还在奔跑,快得像感觉不到劳累一样,他越过小溪上的石桥,沿着森林的边界一路冲刺着,如同被什么妖魔所追逐,他的双腿酸痛,他的膝盖肿胀,可他还是在跑,还是在跑……

我到底在逃避些什么?

终于,当积攒已久的疲乏一并爆发,他突然双腿一软,重重地衰落在地。这清晰可辨的疼痛感,让他茫然无措。

这不是梦。

他抬起头,面前是一块石碑。他跪倒在这块石碑前,盈月低垂,将石碑上的字照亮。他举目望去,每一个字他都认得,那是一个名字,还有一串日期……一切的一切,他都认得。

那是他母亲的名字。

不知为何,阿赫那的脑海里出现了一个陌生的词:“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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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汗直流。

列车还在向前疾驰,符桐从睡梦中挣扎着醒来,把一旁两个大妈吓得够呛。他慌张地从座位上起身,他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思绪已然无法运作,符桐的腿率先动了起来,他开始向前狂奔——那个戴帽子的疯子在哪儿?符桐飞速穿过一节又一节车厢,视线扫过途经的每个人,可都不是他想找的那个人!

——然后,他还不慎撞上了一个乘务员。

“啊不好意思!”他紧张地道歉,“阿那个……您有没有见过一个,呃,戴着高礼帽,穿着灰色风衣的人?”

“啊?啊,这个,不好意思先生,好像没见……”

“谢谢!”他来不及听完所有的回答,继续向前狂奔。

符桐想起来了。

这不是什么恶作剧,也不是什么灵异事件……所有的故事,在他遇见那个戴着礼帽的推销员的瞬间,就已经敲定好了后续,故事的创作者可以放任他挣扎、反抗,只要结局已经写就,那么他将毫无任何出路可言。

电话铃声响起,在车厢接驳之处,刹停了他的脚步。他哆嗦地掏出手机,来电名显示:父亲。

“儿啊……”接通电话,父亲崩溃的哭声从那头传来,“你妈她……不行了!”

“各位旅客您好,前方即将到达终点站……”

符桐瘫倒在地。一种从未体会过的无力感,如同千钧,施加于身。

几乎是列车停稳、大门打开的一瞬间,符桐扯着双肩包,一个箭步便冲了出去——他顾不得别的事情了,两天以来有关于他所有的混乱,如同一场被人主导的儿戏,有意无意地指引着他到了这个地方,好像要给一切画上句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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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他赶到医院的时候,一切都太迟了。

父亲坐在ICU紧闭的大门前,双手抱头地蜷缩着。符桐站在走廊的这头,与那扇门后的世界隔着一道无法跨越的天壑。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刚好是他?符桐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做过的选择,总是让自己身陷更坏的境地中去?为什么现实要把这些无妄之灾强加在他的身上?

当他回过头来,那个戴着礼帽的人就站在他的身后。

时间停滞,空间凝结。

符桐近乎是下意识地做出了决断——大步走了过来,还未等礼帽男开口说话,他的手已经攥上了礼帽男的衣领,“你们做了什么?”

“请原谅,我们并不希望以这种方式与您进行合作。”礼帽男向他微笑——这令人作呕般的礼貌,反倒让符桐的愤怒近乎失控。

“你们到底是什么东西?!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是我!!!”

“我们也很疑惑。”礼帽男彬彬有礼地答道,“但我们现在有机会继续交流了,这是好的开始。另外,我们希望您再谨慎考虑一下之前的提议。”

“你们要做什么事冲着我来!”符桐的手攥得更紧,“如果我家人出事……”

“当然不会。这只是一种手段,而并非目的。您无须担心。”

礼帽男打了个响指。然后他抬起手,示意让符桐回去。

符桐怒视着礼帽男,双手用力把礼帽男推开。然后,他的身体向后退去,直至回到父亲的视线之中。此时,他站在远离ICU门口的地方,正巧看见医生推着他的母亲出来。

父亲迅速起身围了上去,和医生三言两语地交流着,然后,他抚住胸口,长舒出一口气。符桐走向父亲,与医生们擦肩而过,见他回来,父亲如释重负般地点了头。

符桐怔住了,但父亲还是抱了上来,泪眼婆娑地告诉他一切回归平常。可他却感受不到任何喜悦,他僵在原地,像被人拴住的提线木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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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算是威胁吗?”

把父亲送回母亲病房之后,符桐回头,礼帽男就坐在那里。他愤怒依旧,但这股愤怒如今已被恐慌所束缚。

“这要看您如何理解了。”礼帽男笑着回答,“您可以将这视作交易的一部分。”

“交易?我什么时候和你们交易了?”

“不。您不是进行交易的人,而是被交易的对象。”礼帽男解释,“虽然您拒绝了邀请,但因为一些不可抗力原因,我们不得不再来争取您的加入。”

“……什么意思?”

“您现在是‘商品’。”

礼帽男的话仿若在描述另一个世界——但那陌生的概念却犹如晴天霹雳一般,令符桐怔在原地。

“我知道您有很多问题要问。为了保证客户们的隐私,很多事情我也无法透露太多。”礼帽男望了望四周,然后起身,说道,“既然您的母亲已无大碍,不妨,我们换个地方,聊一聊您的疑惑,如何?”

符桐眼角颤动,只得轻轻点头,跟随着这个散发着不详的人,在众人的注视下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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